平淡如墨的爱

从未觉得死神离我这么近过。

去年，师父离开了；不久，一位姨奶奶病逝了；而如今，我的奶奶也不在了。

仿佛死神就在我身边，与我并肩站立。

奶奶最后的流连的样子，如梦魇，挥之不去。奶奶一遍又一遍的摸着我的脸，是要将之烙在手心里。我清楚，这不是爱抚。他只是想要多感受一下，越来越远的大孙子。

我们子子孙孙都是在奶奶手心里长大的。如今羽翼渐丰，我们又要从他手心里飞走了。什么“等我长大了，我让你享福”啊，常常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罢了。

我常常想，如果命运的不归路能换一种走法，如果不幸的悲剧能有喜剧的转变，如果爷爷奶奶能再多顾及自己一点……

想了又想，不如作罢。因为他们爱我们，所以没有如果。如果说有一种奇迹，能让人放弃生的希冀，那只可能是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如此的让人忍受痛苦了。

或许我想说，我们也爱你。惊觉：我们做儿女的，是否没资格这么说？

常年对生死的思索，我甚至想亲自感受一次。我常以为，我看淡生死，可直面生死的却是身边人。若说最悲剧的是“心往之，而卒莫至之”，那么最痛苦的，一定是“情甘之，而卒莫能之”。我们敢于与命运对枪，敢于对天发问，敢于以性灵直面孤独，却不敢与亲人道别。

这一别，就是永远了。

有时我多希望，奶奶能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而不是让我殚精竭虑，待归来，斯人已逝。可是我又不希望，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承受不了。

我希望奶奶能祝我走好前路，然而，或许她不会，她会要我好好的活下去。我想，祝愿的话，早就在平时说尽了，却并没有进到我心里。那时的我，只想要欢乐；只要欢乐，只懂世理，而不会践行。如今会了，却不能展才；或者说不能了，才会了。

有时，我甚至希望鬼是有的，我对其期待超过了害怕。每位“鬼”，活着的时候，一定也有遗憾与期望吧。

我希望我能站在奶奶心尖，看看她还有什么美好留恋。

我后悔，以前把家比作朝堂，只是厌烦，只是嘲讽。直至今时才明白，亲情与爱情，是没有什么喻体堪配的。我嫌我自己，那个倔强的男孩，现在却懦弱到流不下一滴泪。我恨我自己，那个胸怀大志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这么堕落，为什么听进忠言，为什么不能再奋起一点……

或许我还有话，或许并没有了。

她走前骨瘦如柴，极其吓人。可我并不想躲开。我希望她走时，也能像别的姨奶奶那样丰腴。

奶奶这一生幸不幸福呢？我时常想。想着，想着，惊觉记忆里，好多奶奶年轻时的故事，奶奶的风华，都是听父亲说的。奶奶太沉默了。倒觉得，她是为了别人而活。

我常常埋怨奶奶，对爷爷火气不要那么大。心宽一点，或能多活几年。我只是知道，妈妈告诉我，这是爷爷奶奶爱的方式。如今，我想起病重的奶奶搂着靠着爷爷，才明白爱在平时。

或许爱并不需要那么浪漫，也不需要那么默契，甚至不需要那么关切，甚至不像爱。

我还不理解，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理解，曾经还有一种平淡如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