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一般是指祖屋、老宅。而在我们村儿,有时说的老屋,却特指村里的一处地方。
其实,那地方早已看不见什么旧时建筑了。沿袭下来的称谓背后,是历史的影像和时代烟云的变幻,是老一辈人心底的记忆和茶余饭后的谈资。解放前,那是一户地主的大宅院。院落正处于山麓谷地,两旁山峁侧展,秀木繁阴,状如鹰之双翼抓地、狮之双足蹲坐。四合院坐南向北,几进几出。十余米见方的场坝,全由青石板铺成。正前端有门枋石柱,良田美池,蔚然大观。解放后,分给了几户贫农。尔后拆拆建建,迁迁改改,零零散散,横七竖八,胜状不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本土企业家道其风水不错,意欲将老屋及周边山坳丛林一同买下,建成休闲山庄,终因所涉农户心思各异,难以平衡,未能遂愿。
村民为了指向更为明确,便在“老屋”后面缀个“湾”字,称“老屋湾”!假期,我常会去老屋湾里兜一圈。老屋湾里楼房瓦屋高低参差、新旧各异,大多门户紧闭,难见人影儿。偶尔见到一两位老人在坝子上晒太阳,眉目之间,其神情有些难辨,不知是尘世里的安然还是有些漠然,是对尘世的眷恋还是有些倦怠。
老屋湾周围的水田很多改旱了,冬季衰草连片,一派荒芜。湾口的那一丘偏偏蓄了腊水,在冬日的映照下,水波潋滟。有一次,我走入湾口,忽然一阵“噗噗噗”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定神一看,原来是一群鸭子从田埂上扑棱扑棱飞窜而下。它们在水里荡开一道道浪波,像一艘艘疾驰的小舰艇,是多么生机盎然的一幕!
这水田是堂妹家的,这鸭子是堂妹家放养的,有麻鸭、本地鸭及大嘴白鸭,各自为伍,游弋在水田中。她家还养了鸡和鹅,鸡和鹅放养在屋后的茶园里,四周用网子栏着。鸡子在茶垄间间刨虫子吃,刨得地平草光。鹅立鸡群,虽能和平共处,却永远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水田和茶园里养一群家禽,完全不用打除草剂,鸡粪、鸭粪还可以肥田,种的庄稼是名副其实的有机、生态!她家还养了两只狗,一只叫乌嘴,一只叫花脸,乌嘴外向,显得涎皮,花脸内敛,显得一本正经。两只狗都黏主人,堂妹走到哪儿,它们跟到哪儿,堂妹开车去镇上,它们也会跟着车子跑一段,撵也撵不回。但它们又晓得一些规矩,堂妹去串门,它们绝不进入屋内,蹲在人家坝子外面候着。
堂妹说:“养鸡、养鸭、养狗,跟种田一样,都没账算,我就是图个人不空!”劳作之余,她喜欢发抖音,鸡、鹅、鸭、狗在视频里是那么的欢实,单看这一帧,你会忽略了老屋湾的寂寥,觉得蓝天、白云之下,还是有着一股浓浓的田园和烟火气息!
堂妹原也不住在老屋湾里,堂妹夫是外村人。他们安家时流转了人家的宅基地和山林地后才搬到这里。历经曲折、勤扒苦做新建了楼房。三层新房子高大宽敞,视野开阔,坪中景致,尽收眼底。
惊蛰之后,气温渐暖,历经几场春雨,四周的田野开始泛绿!荠菜、水芹及鼠曲草等竞相生长:荠菜紧贴土地铺展着嫩绿的齿叶,水芹在清风中摇曳着秀颀的身姿,鼠曲草旁逸斜出泛白的毛茸茸的叶片。堂妹欣然走进田野,陆续采了许多荠菜、水芹、鼠曲草,择好、洗净。然后买上好的瘦肉,剁成馅,包饺子、做青团。那些天,堂妹的朋友圈主打卖饺子,“家乡的纯天然新鲜野菜,健康又美味!快来尝尝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吧!可接受预定,绝对保质保量!”就这般快人快语!纯手工水饺,馅足,味美,价格实惠,常常供不应求!堂妹总要给我家送一大袋子尝尝。前几天自己栽种的香菌长了十来个,又送些来要我们尝鲜。她就是这样过细的一个人!每隔一段时间,还呼朋唤友,邀约在老屋湾里聚聚!她不仅会做一满桌可口的饭菜,还能陪来客喝酒,实诚而豪放。爽朗的笑声,时常在老屋湾里回荡!
堂妹也有苦闷的时候。堂妹夫在外打工,堂妹一人起早贪黑操持家务,对两个孩子,竭尽所能,无微不至,一心希望他们好好读书。孩子们偏偏迷上了手机,怎么规劝都收效甚微。堂妹一想就头疼,有时觉得干活儿都没了心劲,一缓过神她又去忙碌了。这几年,黄柏市场行情非常好,堂妹在自留山上刀耕火种,栽满了黄柏苗,长势喜人,无异于拥有了一个绿色的储蓄罐。“黄柏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堂妹过得很操劳、很辛苦,但她的生产生活让式微的老屋湾升腾着烟火气,也让我明白:烟火气是在油盐酱醋茶中拌出来的,是在耕耘劳作中生发出来的。烟火气中缠裹着一颗苦心经营、热忱坚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