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犁铧和解体的肺叶
惊蛰时节。
想起家乡的一句俚语:“早上惊蛰,下午犁着”。
也就是说,每到惊蛰这一天,一年的春耕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像按下了启动键一般,村子里瞬间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的男女主人牵牛扶犁,妇人包着头巾,男人穿上胶鞋,一前一后走向自家的田地,开始了一年的辛勤劳作。
休养生息了一个冬天的耕牛,膘肥体壮却有点倦怠,低着头慢悠悠的迈着前蹄,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男人见状,拎起鞭子一抽,牛激灵一下,像从深沉的冬眠中惊醒一般,立马来了精神,仰起头卖力的向前,同时也激起了另一头牛的积极性,因为并肩作战才不费力。
女人咋咋呼呼,生怕牛蹄子剜到自己的脚,男人骂骂咧咧,嫌女人把牛牵得不好自己提着犁铧白费力气。
一圈下来,牛鼻子里呼哧呼哧冒着热气,男人和女人也喘着粗气。因为地翻的好与坏,直接关系到未来庄稼的长势,来不得半点虚,偷不了半点懒。
牛轭木与牛肩胛骨摩擦出皮毛的光泽,妇人头巾上褪色的碎花与男人胶鞋帮干涸的泥痂,在初阳下结成琥珀色的时光切片。犁铧剖开冻土时迸发的腥甜气息,惊醒了蛰伏在田垄深处的七星瓢虫。
从早到晚,累了就坐在田埂上就着水吃点干粮,拴在树上的牛也用舌头拾着田埂上萎黄的干草,然后继续重复繁重的劳作。
这是早些年村子里春耕的画面,朴素而生动。
那时的乡村是鲜活的。一到春季,喜鹊高歌,斑鸠啼鸣,蜜蜂采花酿蜜,蝴蝶翩翩起舞,野蘑菇悄然生长,小鸡破壳而出,构成了一副和谐乡村的美画卷。
时间向前推移,农村实现了农业机械现代化,机器替代了耕牛,在涡轮增压的轰鸣声中,锈迹斑斑的犁铧沉睡在农家的角落。
田埂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房前屋后的果园菜地、浇水的水沟、鸟巢遍布的白杨树、柳树,以及乡间小路边的沙枣树和榆树。
如果把家乡的这片沃土比喻成一个人,那曾经遍布田埂的树木和纵横阡陌的水沟就如同他的筋腱和血脉,果园菜地就如同他的肺脏,是一个健康良性的循环体。
如今家乡的春天,鸟儿无处栖息,蜜蜂无处采蜜,一眼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田地,狂风一起,黄沙漫卷,孤零零的村庄被困其中,整个乡村像缺了氧的肺病患者,时而喘息。
远在城市居住的人们也未能幸免,一场接一场的沙尘暴频频来袭,窗棱上的灰尘积了一层又一层,呛人的尘土味充斥室内,也令人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