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离县城30多里远的一个小村,说偏僻也不算十分偏僻,沿着一条不很笔直的大路,穿过分属三个乡镇管辖的五六个村庄,骑自行车走不到一个小时即可进城。在这段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路上,我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在这许多次的行走中,独有第一次单独进城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那次经历几乎能影响到我的一生。
我在上初中甚至是在上小学的时候,不知怎么地“染上”了爱看课外书的毛病,课余时间囫囵吞枣般读了许多“闲书”。后来我又萌发了自己也来写作品的想法,在作业本上胡乱涂抹下了不少糊涂而又荒唐的文字,大着胆子寄给了一些报刊的编辑部。我现在已记不得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一句话:“要想当作家就必须向就近的作家请教。”于是就很想找个就近的作家老师请教一下。但那时确不凑巧,我们县里还没有多少人能在报纸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更没有什么成名的作家。几经打听,我得知县文化馆办着一份油印的小刊物,当时县里最好的作家也只是在这份刊物上发表些“豆腐块”、“火柴盒”之类的作品。
也许是太渴望得到老师指导的缘故吧,我在油灯下虔诚之至地拜读这份油印刊物上的“大作”,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描绘着写这些作品的作家们的风采,全然不顾油烟熏黑了自己的鼻孔。我无数次地梦见自己来到编辑部和这些作家们见面,聆听他们的教诲,于是就接连给这份油印刊物投稿,信件寄走了一封又一封,心里满是热热的期待和憧憬。
终于有一天,一张县文化馆寄出的通知梦一般落在我的面前,通知上说定于某月某日(确切日期我已记不清了)在县文化馆召开文学创作座谈会,请您做好准备准时参加等等……未看完那张纸片,我的心已经咚咚咚地狂跳不已了。我敢说,那一刻我可能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了。啊,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谁说我不务正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不是芝麻终于开门了吗?我一口气跑到学校外边的操场上,想喊想叫想跳又想大声地唱,“碧蓝的天,雪白的云,青青的麦田,柔软的风,都像是在专门为我致意一样,那般诗意盎然。”
那时候经济条件还很紧张,家里甚至连吃盐的钱都没有,临到进城走时,我口袋里最多只有两块钱。公共汽车是不敢奢望坐的,但步行几十里路也会让我吃不消的,况且我还是那样的少不更事。那时候尽管我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但自行车在小村里却只有很少的几辆,且家家都像自己眼珠子似的主贵。我生性内向、寡言,但这次却破天荒地厚起脸皮求起人来。谁知一连跑了三家,皆被人婉言相拒。我的信心的大厦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心想:再借最后一家,如果再不行就算了。还算苍天有眼,这家主人听完我结结巴巴的求借后,眼珠子骨碌一转说:“中啊,能到县城里去开会的人是弄大事的人,咱村里还真不多。去吧,别给咱爷们丢脸。”就这样我决定骑自行车进城。
在这之前我虽然到县城去过,但都是跟随父亲或别人去的,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没有多少印象,倒是有一回在百货大楼门口迷了向,差一点找不着北让我记忆犹新。要知道,这次进城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呵护,全靠我自己啊。
借来的这辆自行车车况不是很好,套用某相声段子里的一句话叫做“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车上的漆皮早已脱光没有了一点色彩,那些不起主要作用的零部件如泥瓦之类的全都没有了,车闸也不是很好使。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兴奋很满足。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不少,我清楚自己骑车的技术还有点二五眼,所以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多欣赏一眼路旁美丽的景致。车子晃晃悠悠像多少喝了点酒的样子,虽然有好几次差点和飞驰而来的车辆、匆匆赶路的行人撞在一起,但最终还算是有惊无险,至多听人家几句难听话而已。
在离县城还有六里多路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辆自行车的一只轮胎突然没了气,瘪瘪的一步也骑不成了。我跳下车,见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况且我也说不准修一下轮胎要花多少钱,于是就咬了咬牙推起车子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了县城,我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县城毕竟跟我生活了许多年的乡下小村不一样,人群和车辆像流水一样,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可我要去的县文化馆在哪儿呢?我问了许多人,包括年老的人和年轻的人,受了一些恶意的欺骗也感受到了许多可贵的真诚,走了一些冤枉路,后来终于来到了一座稍显破陋的大门前,那门楣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县文化馆”。
那一刻里,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变幻莫测的,充满了许许多多神秘的第一次。当我第一次满怀期冀走出偏远的乡下小村时,多姿多彩的世界开始在我面前一层层展开。正是因为有了第一次单独进城的经历,才使我有了走向人生舞台的信心、力量和勇气。我不知道,在漫长的人生之路上,会有多少经历和我第一次单独进城时的经历是一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