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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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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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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十年(散文)

(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母亲)

2008、06、15——2018、06、15

十年。

母亲,阴阳相隔,一座矮矮的坟,便是你留下的全部。

我全部的寄托和思念。

不能提及,不能触碰。

……

十年,不曾为你留下哪怕一行文字。

母亲,那天早上,你走的那天早上,你撒手而去的那一刻,你躺在我的怀里,你的儿子的怀里。

曾经,我在你的掌心里得到呵护,在你的怀抱里获得过温暖。无数次,无数次。

可是,母亲,你在我的怀里,仅一次,竟是永诀!

你紧咬牙关,脸色铁青,不停地抽搐,挣扎。我眼睁睁看着死神将你带走,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母亲,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你,抱着你。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已是这样的无能、无助。

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恨你,恨你不争气!

母亲,你从来都不曾这样。没有困难能吓倒你,没有你过不去的坎,没有你淌不过的水,没有你越不过的山。你如此坚韧,如此强大。你能含辛茹苦将五个孩子一手养大成人,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与死神抗争?!你丢下成片的儿孙,独自远去,不再操劳,不再费心,不再牵挂……你好自私!

母亲,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你才七十五岁,需要你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母亲,在我的心里,你是不死的。我从没有想到过你会离开,哪怕是你病重的时候,吊一吊水,住几天院,就会好的。

母亲,你是我的神。神怎么可以死掉!

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你我母子一场,理应天长地久,谁也不会缺席,谁也不会逃离。

可是,母亲,你还是走了。病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那天早上,父亲一个电话将我叫醒。父亲说,你们回来吧,你妈可能不行了。我与妻子慌忙起床,立即给村医打电话,前去抢救,同时与120急救中心取得了联系。然后骑着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从县城赶往乡下。

到家时,母亲已不省人事。只是痛苦的挣扎着。胳膊上吊着水。

父亲说,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曾经,母亲是那样的坚强。

那时我们兄弟五个还小。老三和老四患病,母亲把养家的重任一肩挑下,把白面的馒头,或者偶尔买回来的一点猪肉做成美食,给两个弱小的患儿。父亲在外地教书,对许多的家务是帮不上忙的。家里家外,全靠母亲一个人操持着。

有一年秋天,生产队里分山 芋,几十堆山芋,每堆至少有三百斤,全靠母亲一双柔弱的肩膀挑。从下午挑到傍晚,从傍晚挑到深夜。

孩子都还小,天黑了,肚子饿了,身子冷了,都在哭闹。

家里有哭的,天黑了,妈妈还没有回家。

路上有哭的,要去找妈妈。

山芋地里有哭的,妈妈挑山芋回家,一个人看着成堆的山芋,黑呼呼的,象鬼,害怕。

母亲没办法,只能继续挑下去。

物质贫乏的年代,生产队里分到户家的东西,看管不到,就会被偷了去。虽是山芋,却也是那时的口粮呀。还记得那时流行一句顺口溜:山芋饭,山芋馍,离了山芋没法活。所以,母亲的双肩上挑着的,是一家人的生活。

看到幼小的孩子无助地哭泣,母亲将那根挑山芋的木棍子一扔:去他奶奶的,谁偷就偷了,也不能不要孩子!拉起成团的山芋藤,把那些没挑完的山芋盖上,带着孩子回家做饭,哄孩子睡觉。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母亲早已把田里的山芋挑完,正在切山芋干呢。

母亲是一夜没睡啊!

从小的时候,我就感觉得到,我们这个家庭有些奇怪,不象一个地道的农村家庭。父亲考入师范后就在一个叫做五河的地方读书,工作。就在那个地方,认识了我的母亲,然后成家,再然后有了我和二弟。一直到我六岁,教师回原藉时,我的父亲母亲带着我,回到了我真正的家乡。由于生活的艰难,把二弟留在外婆家生活。

祖父把二间草房让出来,算作是我们的家。可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叔伯们家境也不是太好,只能你两只碗,他几双筷子的帮衬。乡邻知道我们回家的消息,象过年似的欢呼,他们热闹够了,就回家去把他们过日子的主粮——山芋干,你家半笆斗,他家一笆斗地往我们家里扛。

就这样,母亲在一无所有中,开启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是冬天的时候,门前的水塘结着薄薄的冰,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天空中飘着似有若无的小雪。

这样我们就融入了后来成为我故乡的小村子,成了村中的一员。我熟悉每一户人家,熟悉每一个孩子。

我发现了许多让我纳闷的事情。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管父母叫爷,叫娘,可我们只能叫爸爸妈妈。那时我是很羡慕那些叫爷叫娘的玩伴的。

另一个让我羡慕的是他们家的家具都特别的好使,锄头锋利锃亮,扁担光滑圆润。可是咱们家的这些,锄头笨重,母亲要每天扛着它,去生产队里干活。扁担呢,是一根不是很直的粗糙的木棍子。那时的母亲,在我的眼里,仅仅是一个坚强的母亲而已,多年之后的现在,细细想想,那样一根粗糙的木棍子,压在母亲纤弱的肩上,几千斤山芋挑下来,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肯落在别人后面。

尽管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在生产队里干活,可是要按人口分粮,欠下队里的工分就要用父亲那菲薄的工资填补。母亲一天的辛苦,工分仅有6分。男性劳动力可以每天拿到8分。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母亲看到为生产队里割饲草,4斤草可以换算成1工分,就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割草。深秋的后半夜,有时月亮还挂在西南的天角上,我们就被母亲叫醒,各自背着畚箕下地。

队里的晚茬山芋地,草儿最多,也最茂盛。但是都被稀疏的山芋秧儿给盘踞了。所以割草之前必先清理山芋秧。母亲怕我们用镰刀伤着手,就让我们在前面理芋秧。晚秋的露水已经带着霜的寒意,冰凉刺骨,温热的小手真的不想伸出来。但是看到身后母亲的执着和坚毅,便再也不敢退却了。东方晨曦微露的时候,母亲开始把割下的一堆堆沾着露水的草装入畚箕,然后一趟趟往队里的养牛棚送去。母亲一畚箕竟然可以背到140斤!养牛的把式在过秤的时候总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母亲。天亮了,母亲带我们回家做早饭,然后她上工,我们上学。这样一直坚持了整个秋天。年终,队里决算的时候,我们家再也不是冒户。

在那个年代,母亲是用她全部的能量与命运抗争。她期望着孩子们每年都能穿上新衣,都能吃饱饭,能够快快长大。

但是,当长大的孩子一个个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更大的责任和重负也就在眼前。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母亲当年是怎样把我们兄弟五个,一个个建了房子,又都娶上媳妇的。但是我分明看到,母亲头上的白发日见增多,脸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日子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

后来,日子变得好了,孩子们走出狭小的村落,到外面的世界去谋生。父亲也退休在家,陪着母亲。母亲不再为生计发愁,她每天捧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像个小学生那样读得仔细。其实母亲年少时确实很聪明,却因家庭变故,外公的离开,而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负,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

在乡村教会里,母亲俨然传道的教主,给信徒们讲解圣经的教义,教他们唱教会歌曲。但我深知,宗教不是母亲真正的信仰,她真正的信仰是亲情。因为孩子们满世界地跑,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每一次祷告的内容,就是愿主保佑她子孙的平安!在无数苦难的岁月里,她护佑着我们,在生活日渐好起来之后,她护佑着我们,她用细腻的母爱,把自已塑造成儿孙的真正的神!母亲对于那本《圣经》的虔诚,其实无关乎宗教。从那本黑色绒缎面封皮,书角被磨平的《圣经》里,我只读出了母亲对于亲情的信仰。她只虔诚于她一生钟爱的家,钟爱的儿女,她坚守一生的亲情。

记得我和妻子最后一次回小村看母亲,那时母亲两次脑血栓,已经失去自由行走的能力。离开时,她执意要走着出来送我们。她手扶着院墙,一步步蹒跚着出了院子,她还是那么倔强,不让别人扶她。她困难地走出院落,走到院外那棵年轻的杨树旁,扶着树干,目送着我们一步步离开,远去。我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不舍,全是无奈。后来想想,她是在与我们作最后的告别。她一定知道自已大限已到,将不久于人世。那时我还傻傻地认为,母亲是不会死的,死亡怎么会找上门来呢。尽管那时我已经知道,脑血栓病人,一次两次地复发,绝逃不过第三次。

母亲,十年了,你从我们的生活里走开。就算在梦里,也难得见你一回。离开之后,我仅梦见你两次。有次夜里梦见你,我迅速从床上爬起,对着妻子说,我梦见我妈了,可是妈不理我。然后,泪如泉涌。

母亲,值得告慰你的是,你的孩子们都好,平安健康,各自忙着自已的事情,从济南,蚌埠,南京,无锡,上海到遥远的新西兰,都有他们的产业、事业或学业。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传承着你的基因,性格上秉承着你的刚强与坚毅,努力地去开创他们的生活,他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母亲,阴阳相隔,一座矮矮的坟,便是你留下的全部。

我全部的寄托和思念。

你去十年,我已经习惯这种思念。

或假或节,或思或念,就回到老家,回到那片祖坟地,在你的坟前或坐或立,或寻或望。拔掉野生的蒿草,抚弄一下我栽在坟前的菊花。母亲,你在一个菊花盛开的九月生下我,这也让我对菊花有种莫名奇妙的热爱。我想,你也是爱菊花的吧,我想让菊花陪伴你,就当是你的儿子,现在我还不能,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想着,不知不觉地跪下来,给你磕几个头,烧几张纸钱,纸烟缭绕中,情不自禁地喊声十年来再没喊过的那声“我妈”,然后潸然泪下……

我想,母子一场,迎来送往中,完成了生命的传递和轮回,为孩子,你能做的,无一遗漏的,你全做了。我为什么还强求你在那最后的关头坚持呢?其实真正自私的是我们,我总是要求你站在我们的前面,为我们遮风挡雨,为我们排险解困,为我们的人生鸣锣开道。 为什么总是对你有如此之多看似合情实则无理的要求!是的,你累了,你想长长地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所以,你以疾病的名义谢幕人生,把生活的舞台让给子孙,让他们去演绎生命的精彩。

母亲,十年,我终于懂你。

我们做完了尘世的琐事,就来陪你。

我们是不散的一家人,天地同在,星月可鉴!

母亲,天堂里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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