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四川自从踏进邮电所的院子,他师傅老房头就一直黑着脸不说话。他走到老房头跟前,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道:哎,师傅,您还真生气啦?您要再不说话我可走啦!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老房头瞥了他一眼,气鼓鼓转过脸去。
都是徒弟不好,我不该自作主张,让您在大伙面前下不来台。我这不是负荆请罪,给您赔不是来了么,您就原谅了徒弟这一回吧。康四川依旧陪着笑脸。
哼,我可不敢当!老房头瞅瞅康四川:你现在翅膀硬了,可不是以前那个小四川了,哪还把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康四川忙拱拱手道,师傅您要再这么说我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小四川无论走到哪都是您的徒弟呀!
师娘倒了一杯水递给康四川,甭理他,你师傅就那臭脾气,过一会就好了。
康四川打量了一下,院子里还和以前一样,变化不大,只不过冷清了许多。分营后邮政、移动的人都搬走了,留下电信仍在这里。
康四川刚分到这里时,所里有十几个人,每天早上吃饭时,人人手里端只大老碗,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蹲一溜,吃完饭抹抹嘴,各忙各的去,送报纸的送报纸,上营业的上营业,值总机的值总机。
康四川还记得,当时师娘就在所里给他们做饭。他那时胃不好,师娘听说吃干馍养胃,就给其他人蒸馒头,给他烙锅盔,里边还放了椒叶,吃到嘴里有一股子麻香味。所里的魏大个子老有意见了,说师娘势利眼,看人下菜碟,巴结大学生哩。
师傅师娘没孩子,一直拿康四川当亲儿子待。师傅手把手教他收寄包裹,办汇款,译电报,不仅将他培养成了局里的业务尖子,还介绍他入了党。这份情他一直记在心里,不敢遗忘。
如今所里加上师娘这个“编外”人员就三个人。师傅有风湿关节炎,腿脚不方便,平时就在所里上营业,负责收话费,受理业务。有一个年轻点的小伙子在外边跑,装修宽带,维修基站。
师傅明显老了,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他再有一年就退休了,康四川说,等师傅退休了,要接他们到县城去,师傅说,他哪儿也不去,退休了就带着师娘回村里去。师娘在村里还有地。师傅说,师娘喜欢养花,他就把房前屋后都种上花,再种些白菜萝卜、黄瓜、豇豆、西红柿,谁想吃可以来摘。师傅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憧憬。
康四川已经当上了县公司老总,走到哪都有人前呼后拥地陪着。师傅说,你以后少在我跟前摆你那官架子。他说,是是,都听您的,谁让您是我师傅哩。师傅说,你知道就好。
老房头是因驻村帮扶的事和康四川杠上了。乡村振兴工作启动后,县局成立了三支工作队,进行驻村帮扶。工作队的队员三人一组,由县局的中层和乡镇支局长轮流下去帮扶。按说今年就该轮到老房头了,但考虑到师傅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师娘身子又不好,需要照顾,康四川就自作主张,换了别人。
老房头知道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好你个小四川,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怕我下去给你丢人是不是?康四川陪着笑脸道,师傅您想哪儿去啦,我这不是担心您身体扛不住嘛,您说疫情吃紧那会,您非要下村上去,不是累得老毛病犯了,腰腿都直不起来?您要有个好歹,我咋给师娘交待嘞?
你少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老房头说,哦,别人都能去,就你师傅不能去了,这让大伙知道,怎么看你师傅?我咋说也是个老党员呀,总不能在这事上往后缩吧!我告诉你,这驻村帮扶我是去定了!康四川诉苦道,师傅呀,您也得体谅我不是?您说这人都派下去了,刚去不到半个月就中途换人,让村里人怎么看?!
我不管,老房头说,你是局长,你肯定有办法。这事要办不成,你以后就别叫我师傅了!康四川见老房头较真了,怕他着急上火,赶紧下来做师傅的思想工作。
老房头说,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做。
师娘说,不瞒你说,你师父几个月前就在为驻村帮扶做准备了,他到处对人说,他想在退休前了却一桩心愿,帮着村里把数字乡村平台搞起来。他说,数字乡村,对农民,对农产品种植销售和农村发展太重要了,他不想让家乡的农民朋友输在信息化赋能上。谁知这事让你这么一搅给黄了,你说他能不生气嘛!
都怪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忌师傅的感受。康四川一个劲陪着不是。我晓得你也是好心,心疼你师父。师娘说,你就再费费神,帮你师傅那倔老头了却一桩心愿?康四川说,师娘,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啥说的。师傅,您就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吧,我回去就落实您驻村帮扶的事。另外,我还要再给您物色一两个得力助手,帮您把这数字乡村搞起来!
老房头一听驻村帮扶的事有了眉目,立马笑逐颜开,拉着康四川的手说,中午就别走了,难得下来一回,让你师娘炒几个拿手菜,师傅陪你喝几盅!
康四川说,酒就不喝了,局里还有一大摊事,等您凯旋了,我们师徒再喝庆功酒!
离开邮电所,康四川感到有一股热潮在胸口涌动。临上车,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师傅师娘,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