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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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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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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农民

我曾经以为,我出生在关中平原上那个久不住人、已经荒芜的农家小院,并且从小在农村长大,经历了合作社、人民公社,乃至包产到户,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农村、了解农民了。

现在看来,我的这种想法不仅有些浅薄,有些不切实际,甚至是有些可笑了。因为我从来就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民。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工人,十七岁就招工进了钢厂,后来又调到了邮电局。我的母亲却是一个干活泼辣的农村女子。在农村管这种家庭叫“一头沉”。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经常是下了班就骑着自行车回家来干农活。也有人羡慕我们这种家庭,说是旱涝保收。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下地劳动就带着我。那时是生产队,兴修水利、平整土地,也就是所谓的大生产运动吧,上千人在一面山坡上一字排开,挖土方的挖土方,运土的运土。多少年后回想起来,我仍觉得那场面是极为震撼、极为壮观的。

对小孩子来说,最高兴的就是队里改善生活。到了平整土地关键的时刻,各队都铆足了劲想争第一。为了调动大伙的生产积极性,队干部商量后,提前放出话来:“都把头发丝挽起来好好干吧,若是进度赶到前头去,队里就宰一头猪,煮一锅大烩菜犒劳大家!”

于是大伙都天天盼着,每天天不亮便拉着架子车,扛着铁锨镢头到工地上去,不用队干部督促,干得热火朝天,一个比一个卖力。

大人们干活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就在一边玩泥巴,一边玩一边扭过脸看着他们。他们头上冒着热气,大口大口喘着,衣服全溻湿了黏在身上。脸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被汗一洇,就成了大花脸。但他们依然干得很起劲,队干部不吐口话,没一个人停下来歇口气。记忆犹新的是,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想起要吃大烩菜,便比什么都高兴。

真到了那一天,出工的时候都带着孩子。

母亲挤在人群里排了半天队,分到半碗烩菜,两个馒头,过来拨给我和姐姐、弟弟、妹妹吃,她就在一边看着。姐姐掰了一块馒头给母亲吃,母亲说她不饿。

工地上,上千人手里都端着饭碗,分了烩菜,领了馒头便过来给孩子吃,大人在一边看着。

那时一年到头都是青黄不接,我至今仍记得挨饿的滋味。平时别说吃烩菜,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所以,吃烩菜馒头的时候,我们也顾不得大人到底饿不饿,只是想着,要天天能吃上烩菜该有多好啊!

这种机会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夏天碾麦子的时候,龙口夺食,队里会支起铁锅,炸了油饼、馓子犒劳大伙。虽说没大烩菜好吃,但已经很知足了。

这种艰难的日子,直到包产到户后才稍有改观。

大概是自己吃尽了当农民的苦头,母亲一直希望我们兄妹长大后能离开农村,像父亲一样,到外面去谋份差事,端上一个轻松点的“铁饭碗”。后来,我们离开了农村,离开了土地,她又天天盼着我们回去。实际上,母亲的内心一直是很矛盾的。虽然农村很苦,当农民的日子很难熬,但她却至死都没离开过农村,没离开过那片土地。我知道,她是深深地爱着那片土地的。如今,她就长眠在那里,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儿。

我是十九岁参加工作,离开农村的。

因为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还在那片土地上,此后的几十年里,我一直没中断和农村的联系,逢年过节会回去看看他们。

农忙的时候,我也会回去帮家里干些农活。后来父母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不种地了,我也就很少回去了。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离开了农村,离开了土地,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了。

但农村依然是我忘却不了的地方。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从未嫌弃过,或者说瞧不起过农村、农民。我也没觉得因为自己是一个农民而丢人。

我觉得劳动是光荣的,农民是值得尊敬的。曾写过不少关于农村、关于农民的文字。写过农民的不易,写过包产到户时他们的喜悦,写过他们和土地的感情,和牲口的感情。

我始终觉得,离开了那片土地,我就和农村和农民之间似乎有了一些距离,我的那些文字也总是停留在表象上。

柳青是我非常敬重、非常崇拜的一位作家。

当年下乡吕家碱的柳青曾经历着一场艰苦环境的考验:没有星点的油水、天天白水煮洋芋、大半年不带重样的腌白菜、粗糙高粱米。昏暗狭小的土窑洞,与世隔绝的山窝窝,找不到人可以交流思想。这让最初胸怀高远、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柳青,内心充满孤独、寂寞和迷惘,时常有一种被“放逐”的感觉。两三个月之后,大病卧床的柳青,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放弃还是坚持之间,犹豫、彷徨的柳青认真地为自己做出了抉择。他认为,“在革命队伍里知难而退是莫大的耻辱。坚强的柳青站立起来时,将自己真正融入到农民之中:白天一道下地耕锄,吃在一锅里;晚上叼着农民的旱烟锅,与农民一起开会聊天,困了和农民就睡在一条炕上。

1953年,时任陕西省长安县(今西安市长安区)县委副书记的柳青,辞去县委副书记的职务,带着家人落户长安县皇甫村。在此后长达14年的时间里,柳青就生活在这里。他和当地的农民一样剃着光头,穿着对襟黑袄,常戴一顶当地农民喜欢的帽子。为了熟悉集市上农民的粮食交易情况,他也和农民一样把手缩在袖筒里,不动声色地和人家捏指头摸价。

正是因为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农民,和农民打成一片,知农民所知,想农民所想,他才写出了史诗般厚重的《创业史》,塑造了梁生宝和郭世富、郭振山,以及高增福、冯有万、任老四、梁大老汉、改霞、素芳、生宝妈等个性鲜明,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最近,看了作家王满院的一些作品,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也有着很大的差距。王满院出生在关中农村,长大后上了农林学校,毕业分到农科所。不久抽到调咸阳市渭城区韩家湾乡白庙南村下乡。后来又到区农技站、区农牧局工作。再后来步入仕途,当过镇长、镇党委书记,区委副书记,市财政局党组书记、局长,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应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父母官”。

读他的作品,能感受到他一直和农民在一起,在为农民做事情。他知道农民心里想什么,要什么。因而他的作品《片长》等一经发表便引起强烈共鸣。在写岳父的一篇散文中,他写到,和妻子正谈恋爱,当她决定带自己去见家长时,他有点紧张。她父亲是国家干部,而自己父亲是农民。她家里经济条件好,自己家里很穷。

准女婿第一次去岳父家去,该送什么呢?他没有送烟酒、点心,而是买了30斤“陕单9号”玉米杂交种子,作为拜见老丈人的见面礼。没想到岳父对他拿的见面礼很满意。正是因为一直没离开过土地,没离开过农民,他才很清楚同样从农村走出去的岳父真正喜爱什么。

改革开放,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的农村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村村都铺了柏油路、水泥路,装上了路灯,修了健身广场。农业产业化,正深刻地改变着农村、农民的命运和生存状态。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离开农村,在城里买了房子。但很多老人还是选择了呆在农村,他们不愿离开农村,离开这片土地。

其实他们的内心一直是很挣扎的。

家乡的一位老叔曾给我算过一笔账:当下一亩地年景好的话能产八九百斤麦子,顶多能卖一千块钱,刨去人工、化肥等费用,几乎是亏钱。

但一年又一年,他们还在种着地。在他们心里,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荒了土地。

现在,已离开农村、离开土地很久的我,还是想回到农村去,回到那片土地上去,真正融入那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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