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稍不留意看手机,就怠慢了一些“飞帖”。这些“飞帖”都是“叮”的一声落进微信里来的。静音时,大多都不发声,近似于古人接收“飞帖”的信箱——“接福”红纸袋。有些是三言两语祝福,有些则用图片动画视频的方式拜年,待回复时已经是新年,好在没错过回复的时机,否则就有失礼数了。
一二十年前,人们都还在用邮寄贺年卡、贺年片,或者发送短信的方式祝福。后来,开始有了电子贺年卡了,无论天南地北,宇宙公民只需“叮咚”一声就能将卡片飞投进电子邮箱。若是论起由来,还得说是古人来得更加风雅,发“飞帖”拜年如《贺年》诗中写道:“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蔽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宋朝用合页连页式的贺年卡,清朝红纸板制作的“红单”,都有一番讲究。人们在门前的墙壁上糊上一个红纸袋,上面写着“接福”,用来接待分身乏术,以纸传情的远朋近友及亲戚间的“飞帖”传信,以便礼尚往来。小小的飞帖也毫不含糊,古人把拜年飞帖制作得很精美,有些是用梅花笺纸裁成的,二寸宽、三寸长的纸片上写着被祝贺者的姓名、居住地址和恭贺新年等吉利的祝语,并且绘制了一些象征吉祥的花卉、人物等图案。如此看来,这般手书心意的制作飞帖收到的岂只是一封封精美的书画作品呢?若是文人之间递送,几分诗趣,几许情谊,几许祝福以“我亦随人投数纸”的简单与随同,竟将新年拜谒帖的仪式感做得这般高雅别致。
春节,是所有中国传统佳节中烟火味最浓的节日,传承了数千年文化的传统,又在新旧之间不断与时俱进地更替出新的方式。2025年是春节申遗成功的第一年,“中国年”成了世界人民共享的国际节日。平凡世界里的我们一如既往地住在最简单的幸福里,往最凡俗的细节里燃点年味。当我们把贴春联,贴窗花,贴福字,挂灯笼……这些标配里的年味一点一寸地燃点起来,这种仪式感满怀幸福与莫名的憧憬,就连节前扫尘这般无趣的杂事也如诗人笔下“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筳开听颂椒。”那般带着文化的根基。
年味的仪式感就是这样慢慢被唤醒过来的,那种奇特的感觉是熟知的居家让眼睛变得有了新的语言。看看“福到我家”“年年有余”“喜乐平安”“招财进宝”等这些吉利语,文字让心灵生活也变得圆满起来。我们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窗花题满了祝福。人情是其中的最高指向,美学文化在这时成为最高信仰。当中国红的挂件配以流苏与垂穗摇啊晃啊,把饱满的年味视觉捕捉住了,这时年的味觉与嗅觉也在苏醒。
年夜饭的各种好闻的气味在空气中御风而行,挡也挡不住。拥挤的盘盘碗碗热情地招呼着,幸福地纳入各色菜肴,尽可能地把家中每个人的胃都安抚得美美的。宋人围炉团坐、唱歌饮酒,以诗行酒令,烧香点茶、挂画插花的闲事,倒也雅俗共享。可堪比今日家家户户吃着年夜团圆饭,看烟花,观春晚直播,让捧花、插花、水培花……带着花漾春天的欢庆与欢娱,活泼泼的年味隆隆重重地邀请了来。
时间里酿造的年味总是醉人的。从年糖、年饼、年糕里满街窜巷的糖香里走过的老式年,从各家各户熬油锅煎炸鱼鲜、肉鲜走过的旧式年,以及中年以后少了儿时油炸的酥香,少了麻辣的重口味,也少了烧烤的孜然香,在清清淡淡的香醇里闻到的年味一样,一切都是有准备的,一切都是有味的。就如“福”字,据《礼记·祭统》里记载:“福者,备也。”准备好了,一切齐全的状态就是有福的。面对岁月是有准备的,面对生活的林林种种是有准备,口味上的淡与生活中的淡皆成了一种态度。年味里热气腾腾的清蒸、水煮,把节日健健康康的,绿色过。
年味,是永远读不完的,它总能唤起人们一份精细的心情,那份苏醒是生命深处对光阴的柔情。古人过年的雅事时至今时,有些已经变得古老而神秘了,倘若不是文字的记载,被阅读、被传诵,我们何曾有机会一睹他们的旧时原貌?而我们的阅读与思考还在继续。中国年已经融入了更多中西文化。中国最初的春节文化与农耕有关,开启生命中最简单的幸福则是与最简朴的吃穿休息相关,而后的春节文化历经历史长河,更多地思考人的意义与存在感。幸福被融入文明与文化之中,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更多地在传承中呈现出浪漫与自由的意识,获得更加多元化的、包容式的、吸纳式的,更为成熟与丰富的文化支持,活出了一团真气。
真气可爱。禅宗说:“世间稀奇事,独坐大雄风。”当一个生命丰盈与饱满时,面对世相纷繁,年味越是平静,每个角落越是自信,这样的快乐便是一种真正无可替代的满足感。就像很多年了,春节的红包仍旧喜欢那红袋子里装着的压岁钱。经典而有着怀旧味道的红包,比起网上红包更有年味。“嗖”的一声飞出去的红包,挂在算术里做数字的叠加。揣在福袋子里的压岁红包,少时是父母给的,婚后一直是爱人给的,后来还有了儿子拿奖学金给我的小红包。给父母的红包也是如此,带着体温的福字红包安安静静的,我觉得那是年味里最自然的语言——“百变阴晴不变天”。
淡淡的,安然的,这是中国文化的心灵态度——“人间有味是清欢”,历经千锤百炼出来的经典是年味中最恒常的一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