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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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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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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般爱做梦的光景里

我们从最初的三层楼的一层搬到二层,后来又搬到了后面一座四层楼的三层,搬家、挪窝,每处容身的房子都是“公家”的。“公家”前后换了三个单位,打转的“公家”盆地都在同一处,时间在那里长出了叶子,生出了新枝干,季季年年地堆叠。

透过细细长长的年轮,我仿佛从带有刻痕的龟甲复原一个远古时期,这样的工作犹如鸡鸭孵蛋,让一枚蛋循环着它们的前世今生,从休眠的时光里醒来、爬行,到长出羽翼来。

白色条石的楼房,空白是必需品。在那个时代,空白是最大的丰盈,搭建它们的词语也如白色条石一般材质。我几乎不记得当年读小学时作文的文辞如何,空白记忆太多了。唯一记得的是小学三年级写的作文第一次被瘦小的郭老师当作范文,热情洋溢地朗读过。

写作文时左右半脑的配合如同一种组接,安静地搭建积木,而后成功地拼贴出一幢白石楼房,作文就大功告成了。笔上总有迷雾的空隙,那些文字弯弯绕绕地成了句子。我在灯下写作文,母亲在织毛衣。我的笔头在纸上划动,从一行到一段,到一篇小文章。母亲的棒针在划动,毛线细细长长、弯弯绕绕的,一拨一绕一挑就锁牢了一针。如此继续循环着,环绕着一行一行,一圈一圈地往上织。“我们的工作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我这么说时,母亲笑了:“你也是会工作的了?”

写完作业,我有时要帮忙母亲团毛线,或者撑毛线。用两手撑开毛线,调皮时就直接套在两脚上,脚踝左侧一转,右边一扭头。胳膊酸了,就抗议;两脚累了,就休假。它们把自己低垂下来,让平展的毛线圈套牢在四脚凳上。无辜的四脚凳被翻了个底朝天,兴味索然的被按在地面上,一圈两圈的,时间在那里打转,一点一滴地消磨了去——那简直是最古老的纺线机。

夜幕里的楼房是灰暗的,三、四幢宿舍楼共用的一个大操场上仅有两盏吊灯。吊灯戴着一顶巨大的帽子,帽子将光线集聚在灯的下方,风常把它摇得“咯咯”作响,仿佛牙齿打架。我在夜里是不出门的,畏缩于楼房外灰暗的影子相互缠裹着,拉长、扭曲、填满那操场上多余的间隙的。

太空阔了,确实不太好。小小的一间宿舍里,一柜一橱一桌与两床仍填不满它的间隙。好在入睡前,屋内参差的影子在蚊帐的隔离后都中断了生长。小小的一个幔帐内的世界常常成了我的梦的出口。它四面垂挂,稍微一拂动就情绪波动起伏。这样不稳定的事物特别适合梦境,不辨方向,囿于大脑里的漫游。有趣的梦境在一个晚上出入好几次,中间间断式的中场休息,如壁虎那条可以装卸的尾巴,少许时刻就又在幔帐里招幌着,断与续之间再续播放。那是个安静的影院,与厂里隔着个把月播放的露天电影有个媂亲关系。

改善文化生活的露天影院,把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召唤来了,把边边角角都站满,把一方操场拥挤成一个大蜂巢。一到放电影的日子,我早早吃过午饭,就拎把竹扫帚,拿根开裂的破长凳,有时还扛根扁担到宿舍楼前的操场上占位置。把它们往幕布所挂的大致方位前的那方地面上一字摆开,就算大功告成。有它们把守在那里,就是“某某此处一站”的证据,类似于关老爷把关,他老人家胯下的那匹赤兔马。“赤兔马”到了傍晚才换作真身,换岗上位的是妥妥实实的凳子。然后“关公”上座,兴味盎然地看电影。

我私下问母亲:“反正都要用凳子,干嘛要换来换去。”

“那么早把凳子摆出去,吃饭、做作业,你站着吗?再说,凳子哪经得起那么晒?”

“木头怎么经不起晒?”

母亲回答的时候,瞅了我一眼,“你若站在大太阳底下晒半天——试试。”

母亲没空再搭理我,她还得洗一家人换下来的衣裳呢!宿舍区唯一的一处长水槽,十几个“坑”正待命着。那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占着东家邻居泡在水里的鞋子,西家邻居的工作服,还有南家、北家的……稍晚一步,一大盆的衣服就只能干瞪着眼,排队等候。早晨刷牙、洗脸要占位,我学习洗条红领巾也要去占位,到处都是拥挤的人,水龙头哗哗地流,一茬接一茬的人员陆续接力,没能计算得过来。

蔡老师来了,她的爱人老杨也来了。母亲将最好的位置预留着给他们。投影灯发出的一道光柱越过挨挨挤挤的人头,转子转转,电影胶片移动,光带银河般飞越过一众人马,白光在幕布上突然复活,操纵着画面上的人物说话、行动。

人人都在抒情。战争片里的“好人”与“坏人”关乎他们的冷暖情绪,随着幕布上的情节推进,场下的观众也做着相似的试题。所有人都成了那道光束的剪影,循着光束穿越在电影时光里的悬浮物,被一块静止不动的白布吸附,成了场上与场下的两批演员。

小孩子看电影守不住那个耐性,看一截,续一截地看,分享着一种叫“老鼠屎”的酸甜可口的零食。(很多年后,它们有了个更文雅的名字——咸金枣。)我们有时从阅读到“悦读”,有时从阅读到“越读”,那或许是最初意义上的精神旅人吧!

梦境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之旅。不同的是,电影是活在眼睛和耳朵里的,而后才被大脑摄入的。而梦境是先从大脑释放出来,主机、播放器,连带音响设备都是自产自销的。或许是电影给予的视觉盛宴给了梦境狂欢的契机吧,周围的一切都重新被激活了,它们寂寞地说了许多话,却唯有我这么一个观众。出入梦境的大多是一些小动物和熟悉的人,不过都没有像蒲松龄那般有水准地幻作妖鬼神魔。我贫瘠的想象力,让所有认知的生命发育迟缓,在自己理解的范围内,依着它们的心性在生活。待我依稀醒来,就烟消云散了。

看戏的热闹显然比看电影更具渲染力。因为往往一个地方开戏,少则三四天,多则一个星期。往往在开戏的前一天,祠堂的大门就敞开了。大锣先敲开了声势,而后擂鼓震天,后台的乐师班吹拉弹奏着将热潮先预热好,以此昭告乡里:戏班子来啦!待到正式开演前,香火供奉,鞭炮开响,还有三打七唱,热闹之中总有一段长长的吉祥词,类似于开场热身。祝词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步步高升”“日进斗金”,这样的吉利语,而人们呼应着祝词,回道:“好啊!”“美啊!”四周升腾起一股子热气。

不同于露天电影的是,戏台上都是真切的活人,妆容烂漫,穿红挂绿。行头、盔头也各不相同,大胡子、高帽子、朝服、玉带、凤冠、霞帔……陈年岁月的传奇在小小的一方舞台上演,有孝子侍亲、五子登科、佳偶天成、行侠仗义……也有插科打诨、嬉笑怒骂。老人们爱听戏,虽然未必识字,竟能从南腔北调里听出个所以然来!小孩则听不懂戏,台词咿咿呀呀,啊啊咋咋的,即使唱得如云雀入秋,也需大人做些翻译才能听了个一知半解。否则,就只能看着戏台上的人舞刀弄枪、长袖善舞、策马扬鞭,似懂非懂的“想当然”。

无聊着,却也不敢瞎转悠。既非熟门熟路,又逢人潮拥挤,只得安分地坐着,对着前方看戏人一颗颗参差不齐的晃动着的后脑勺,对着戏台上的唱念做打,老老实实地当好对牛弹琴里的那头牛的角色。遇上个村里的同学,老练地穿行过观众的长短凳,拉我到幕布后面的戏班子化妆间观光,因为她姐姐客串了个跑龙套的角色(相当于侍从或兵卒),负责助威呐喊、烘托声势。小眉小眼被化出了一双俏眉俏眼,眉眼上挑,妆容中又有了几分凌厉,仿佛安上了一副面具,竟然完全分辨不出她原来的模样了。与化妆间一板之隔的是道具室,室内摆着的是各式饰品、服装、道具和配件,蟒、靠、褶、帽、鞋、靴有序排列着,丝毫不亚于戏台上的热闹。才子佳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就是在这样的后台间里完成百变、瞬变的。而后,你方唱罢,我登场。故事里的传奇从史书、民间传说里穿行出来,就在这个方寸之间置换了时空。上半场的落魄书生,到此间换了身行头,摇身一变就成了达官贵人。翻转剧情,又是另一番情境。行头脱脱换换、盔头改改整整,既可金玉堂上结蛛丝,也可一日看遍长安花。

戏班热热闹闹的在一个地方上演日场戏、夜场戏,连续演上几天后,又会赶往另一个地方演戏。走时,观众要为他们“送灯”,鸣放鞭炮相送。如同此前摆阵迎戏般,迎来送往,颇具情谊。

较比着戏台上的繁华靡丽,皮影戏、木偶戏和布袋戏则显得简陋、朴素。逢个一年半载的,来了个外乡人,放下一副挑担子,一个柜架开开折折竟出奇地打开了一个小的舞台。提线的木偶、掌中的布袋或者皮影人,一盏电灯开关一捻,这些影子就映到幕布上有了轮廓。它们在艺人手中灵活操纵,你唱我和,打打杀杀也全然毫发无伤,偶尔两人打闹,还能像社交舞蹈一般优美。即使是空中翻转,也如现在的威亚飞人一般灵活自如,而且情节大多滑稽可笑。小孩子乐在其中,闲时有样学样,拿张大纸描上眉目,安上嘴巴,卷上一卷,套在手上就胡闹开来:“来,来,咱们来个布袋戏。我们分配角色,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戏台随处安放,台词全是自创,剧情随时看着办。在一番你来我往中,主办方随时就地取材,得一时快意。

民间艺术里,还有变戏法的、杂耍的,一块四通八达的风水宝地就是远道而来的异乡人的地摊所在。围观群众一拥而上,成了他们的帐篷,成了他们的营寨。他们的穿着总是特别有标配性,一般都是腰扎红腰带,着金黄或草绿色绸缎裤子。铜锣一敲,粗野的嗓门一吼,穿着艳丽的艺人瞬间就成了全场亮点。那些年,见得最多的是猴戏。猴子都训练有术,精明、乖巧,如他们家孩子,主人发令就按口令表演,抽烟、翻跟斗、钻圈、讨要奖赏……偶尔也调皮,趁观众不留意偷了人家的帽子戴,引人发笑。变戏法的,则恐怖、刺激,玩飞刀、刺喉、吞针。我们既害怕,又怀有期待,带着被惊吓的好奇,往往在惊险处透过十指间的细缝去瞧。

小人书则按部就班,所有情节与发展变化全刻印在铅字上,不容更改。倒是书上的“小人”成了我们的乐趣。小人书是那时的稀缺产品,常常是借来读的。地摊上借阅,看一本一分钱,还得守在边上,不让离开。那巴掌大的小书,每页都有配画,页面下方是数行蝇头小字。然而识字储备完全不足以看个透彻的年纪,就着画上的人物胡编乱猜,居然也能够把一本书有滋有味地看完了。谁承想,与年长的大哥大姐一聊剧情,竟然有了A版、B版与C版的区别。所有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难道是不一样的书,不一样的故事?“是同样的书名啊!”我独自犯嘀咕时,他们也一般纳闷着。

这些固然可怀恋,其实怀恋的是旧时光里深深浅浅的童真与童趣。戏里有大道多崎,有蓬蓬远春,也有人世烟火,在那般爱做梦的光景里心性跳脱,分不清哪腔哪调,也哪般戏种,无论这风动窗竹,是泼墨写意还是工笔细节,竟如闲章一枚,轻轻一扣。在电影与书里的故事里走马观花了一场,更喜自游梦境的跌宕自喜——情节简单的小戏如午睡小憩,因为不定时、不定期、不定剧情,于是悠游自在,不规范、不拘谨、不刻意,也不雕琢。梦游散步,那是迁想妙得,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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