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赵习璐

小时候，家乡的山上生长着一种野百合。奶奶叫它山丹花，爷爷叫它花根儿。因为爷爷经常上山采回这种花的根茎给我们烧着吃，所以我们孙子辈都随爷爷叫它花根儿。这种野百合的花朵多数是朱红色，每当盛夏来临，野百合就会从草丛中忽地冒出来，株株红艳，朵朵靓丽，格外显眼。如果你足够幸运，偶尔也能见到开着鸭黄色花朵的野百合。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两株这样的野百合，绝不像现在花店里出售的百合花那样五颜六色，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色。

我十岁那年中秋，爷爷放羊归来，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院子里，说挖到宝贝了。他张开手指，让我看手心有两颗蒜头样子且雪白色的野百合根茎躺在那里，压低嗓门说：“这个花根儿开白花，叫还阳草！人死后吃了它会起死回生。”“啊？这么神奇！”我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爷爷。听爷爷说，开白花的野百合罕见，只有在高耸的山崖中间才偶尔见到，还会有大蛇看护。我说：“那您是怎么挖到的？”他说：“我把绳索绑在山崖顶端的树上，顺绳索攀爬下去。”“那您没遇到大蛇吗？”我疑惑地问。“打雷时蛇怕雷电就躲到山洞里不敢出来，这时去挖就平安无事喽。”爷爷得意地呵呵笑出声来，我当时觉得爷爷真是个大英雄。

那天，我和爷爷一起找了个花盆，挖些山土把这两个宝贝种在了花盆里，多希望明年春天它们冒出来，夏天开出令人艳羡的白色花朵，别人会多么多么羡慕我们啊。

霜降时节，满山红遍。那天，堂哥没有去上学，和几个小伙伴在树林中学着昨晚看过的《地道战》样子，打了一天仗。晚上老师找到家告状，堂哥被大妈狠狠地揍了一顿，大伯收工回来又补了两脚。堂哥一气之下拿了老鼠药就上山藏起来，发动许多人都找不到，只有我知道他藏在哪里。当我找到他时，他说刚吃过老鼠药。尽管我个头比他小，还是把他背回了家。

母亲略懂医术，她自学了工作队干部送来的《赤脚医生手册》。一听说堂哥服了老鼠药，马上就找当地人称为饭豆的花豆将其捣碎，加水和成浆液给灌到嘴里，堂哥马上就大吐不止，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恰在此时，大妈骂骂咧咧地来到我家，大声喝道：“这样不成气候的东西还不如去死。”本来堂哥刚才睁开眼睛说话了，可一转眼又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喘着粗气。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惊愕地看着堂哥，觉得他马上就要命归黄泉了。大妈见状也顿时由怒转悲，号啕大哭起来，抱着堂哥的头哭诉：“都是娘害了你，以后再也不这样打你了！”

正当大家无计可施、十分绝望的时刻，我忽然想起爷爷的“还阳草”来，说：“堂哥有救了，我有还阳草。”说完就去扒花盆里的野百合根茎，然后学着母亲的样子，把一颗野百合根茎在案板上捣碎，装在碗里，掺和些水给堂哥灌了下去，说：“堂哥快喝下去，爷爷挖的还阳草，喝下去就死不了。”堂哥被灌“还阳草”后，奇迹般地睁开眼，一会儿就站了起来。

“天呐，世界上真有还阳草！”村里人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事后，我小心翼翼地将另一颗“还阳草”重新埋在了花盆里，并搬到屋里，家里天天有人看护，就差把它当神仙供起来了。

第二年初春的一天中午，全家人正吃午饭。村西头没出五服的大叔突然闯进屋里，急吼吼地喊道：“还阳草呢？快救命！”母亲急忙问：“林子，怎么了？”大叔说：“他婶子吃老鼠药了！”母亲说：“咱这偏僻的地方也没有别的药医治，快给灌些砸碎的豆子，让她吐出来也许有救，如果不行就灌肥皂水也可以。”“不，我就要还阳草！快、快，快给我还阳草。”我指指板柜，“还阳草就在那儿。”大叔抱起花盆就冲了出去。母亲和我们一家就在后面追赶，一直到他们家。

母亲迅速地翻出些饭豆就用刀把碾压；大叔到家就把花盆摔碎，翻找还阳草；母亲将碎豆子和水搅拌在一起；大叔仍在不停地扒拉花盆泥土；母亲将和好的碎豆汁液往大婶嘴里灌；大叔一把把母亲拽开大喝道：“这个不行，要灌就灌还阳草！”这样，大叔和母亲拉扯起来。不一会儿，大婶就气绝身亡了。大叔气愤地踩碎了那颗宝贝——还阳草。为此，母亲背负了许多年村里人的谩骂与诋毁。我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为婶子灌豆子。

今年一月，参加表妹儿子婚礼见到堂哥，说起那棵神奇的还阳草，堂哥哈哈大笑。他说：“其实，我就吃了一点点老鼠药，但毒性很大，顿时胃里就翻江倒海的，要不是婶子给灌点豆子汤把药吐出来，现在早成灰土了。”我不解地问：“不是说还阳草救了你吗？”堂哥笑道：“其实我吐完就没事了，后来全是装的。演戏，懂吗？”

“演戏！”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简介：

赵习璐，男，1961年生，密云人。密云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各类报刊发表新闻稿件、诗歌、散文等2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