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觉得时间根本就是一滩水。
它不知体积,却能于其中探求万物死生,它不知颜色,却能于其中看见形形色色人流散落的汗与血的交织。它无形无影,随意潜入生活愚弄众人,在被敏锐地察觉到后,一股莫名的包裹感由心而生,你真真切切地知道,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还能说这不是水吗?
年轻人总是向往自由的。于是你便迫不及待拟定了一个出逃计划,幻想会有个机会给你解脱。然而就算你再怎么努力蹦跶也跳不出这滩水。你只能默默等着,在所有能抛头颅的热血流尽了,所有漫不经心的话语说烦了,所有抓不住的或者能抓住的物品拥有了,你自会被剥离出去。也许你的确解脱了,自由了,可身体呢?奔波的累,夜夜不能寐的累,大小繁琐事物的累一点一点磨损你,折磨你,你的身体绝不会健全。可能你会想:既然我已经自由,能在漫天雪花霏霏飘下的季节细数雪花,身体健全与否还重要吗?重要的。在那一天后,你始终会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人始终远远望着,你真心想让他们目睹一具残缺不堪而又没有灵魂的身躯暗暗落泪吗?不会的,你不会忍心。在这滩水里,再顽固的心脏也会经由慰藉变得柔软细腻。
先不说这些,想想离开之后的事吧。你会见到什么?鲜花?草地?开放永恒的旷野?不,你并不会看见这些。你的眼在被剥离之时就已然陷入无尽黑暗,没有一点复原的可能。但那又如何?你定会寻觅,依靠生来的触觉,在自认为开阔的世界里翻腾,即使磕疼了,碰伤了,也绝不会说那是石子或者更阴冷的东西。你不会在意,你的心早就放飞了。再过一会儿,等你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也许你会不舍,可更多的是释怀。
每一段时间都是独立的空间。因而,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处于这个空间之外的其他人是否有同样的想法和举动。换种说法就是,这滩水里有亿亿万万个小分子,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个,哪怕能交识,能交融,那些属于本体特有的记忆也难做到共享。
水是会被蒸发掉的。即便在蒸发之前个体之间的联系有多紧密,也挡不住天灾,这是不可抗力。无论之前的大灾大难来得有多凶猛,多少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难逃此祸,剩下的总要面对生活,也就该往哪走往哪走,该往哪流往哪流,伤心一阵便回归生活。这是没有共享记忆的好处。倘若记忆共享呢?他经历的你经历一番,他承受的你承受一次。毫无疑问,你会因此天真地认为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个人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世界了。然而,人总是会分离的,纵然有抛之不去的记忆也挡不了。跟料想的一样,郁郁寡欢会找向你,灰色阴云开始氤氲在你世界的上空。你思念,你哀叹,在往后的日子里细数凋谢的曼陀罗。于事无补。你应当明白,旧的空间容纳不下新的旅客,过往之事已然经由时间水的魔力不断向后,时过境迁你定会没来由地处之泰然。
其实单纯地将时间看作水,倒不精确。水是哗哗的,是窸窣的,而时间永远是静的。真正流动的或者说真正发出声音的其实是风。风也是静的,它的动,它的声音是要媒介的,是要指令的。时间恰好充当了这个轻而易举的任务,它像一位要求极严的长官对着风发送号令,让它轻起涟漪,让它轻晃树木,让它轻叩房门。像这样总会勾起年轻人起伏的心。于是每当我们抬头,漫不经心的向窗外一瞥,时间就大摇大摆地潜进风里消逝,像蒸发的水汽再无痕迹。
逆转时间的公式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改变风向,有时连只言片语都是无力。诺大的时间水里,人生是注定不可抗拒的前行。山高水远,道路曲折,顾忌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