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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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曾预料到那会是自己与同事的最后一次见面，当那个人把电脑径直地放进长方形的包里，他都还以为那个人只是暂时请了假。
“你要去哪?”
“总之不留在这儿。”
同事就那样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的门，连多余的话都不留一句。
他并不理解同事的行为，他们同属于公司的行政岗，按人事的说法是，干到倒闭都没问题。而在当下的环境里，一份稳定的工作无疑是可贵的，他们也勤勤恳恳，生怕哪天干的不好收拾东西滚蛋，随即和外面那些年轻人一样去送外卖。
虽然公司依旧是多年前的公司，可老板却不是当年的老板了，如今公司里几乎做什么事情都要写一份几百字的报告，美其名曰想想每一件事的用意，形式主义甚嚣尘上，几乎影响到了公司效益，可老板这么说
“你要去想这件事情对于公司的意义，不然我们做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呢？”
老板老了，大家都这样说道。
他们这些公司里的老员工是最诚惶诚恐的一批，不同于年轻人不想干了就背起包袱走人，他们上有多年的房贷车贷，下有嗷嗷待哺的几个后代，给孩子挣奶粉钱的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但现在私立小学和私立中学的学费，还有名师一对一的补课费不比当初的奶粉钱更轻松，谁都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他手上的事情刚刚做到一半，同事却猝然离开，这对他无疑是一种打击，但想到后面或许可以独享奖金和升职加薪，那似乎也还不错。
不同于隔壁大厂的三十五岁危机，他们有不少四五十的员工还在和年轻人一起工作。
“年轻人固然更便宜，可老人的经验却是一种难得的财富。”
老板这样说道
这样的生活平静，活像一潭死水，可是这倒也确确实实让他们能养活一家老小。每天做点固定的工作，写写讨厌的报告，讨好讨好老板，月末工资就到账了。
可如果说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的二十年呢?
……那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他给出的答复，他很难想象有人会放弃这样一份稳定的收入而去趟大环境的浑水，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而这儿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
为了家人，无论如何也要干下去。这基本上是所有人的真实写照。
必要的人文关怀还是要有，他发消息问同事：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这边的事还没做完。”
“不回来了，我离职了。”
离职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离开稳定的岗位去外面独自讨生活。
“为什么？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只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与我无关。”
他不大明白同事为什么要突然离职，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他是辞职了，不用面对形式主义和阿谀奉承了，那他的父母子女怎么办？他的社交圈子基本就局限在这个公司了，以后和大家逐渐疏远，他自己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家庭和集体，总归是每个人所重视的。
说到家庭，去年的时候孩子闹着要养宠物，他逼不得已只好抱了条狗回来，结果孩子看不上，哭着吵着说要养猫。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只能去买了只银白色的猫回来，那条狗也不能送走。他们家就此有了一猫一狗。
孩子一开始喜欢猫，猫比狗漂亮，摸着也更柔顺，体型也更小更可爱些。
可猫似乎不大爱搭理人，每次他接完孩子放学回家，猫不是在阳台上懒懒地趴着晒太阳，就是在自己的窝里转来转去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狗反而热情得多，基本上他一推开门，狗就会讨好地迎上来，又是摇尾巴又是舔手，还会呜呜地叫唤两声。
长此以往，孩子慢慢开始喜欢上狗了。
谁都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更何况是敏感的孩子。狗总是那样热情洋溢，猫却永远是一副冷静克制的模样，猫在家里就这样被狗比了下去。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现在，老板正在巡视他们办公室。
“啊，我希望呢，就是你们能拿出比从前更多的努力，为公司创造更多的利益，我觉得过去的一年，你们行政岗做的是比其他岗位好得多，今年要继续加油！”
办公室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就好像老板在演讲一样。
“多亏了您给我们的方案和计划啊，不然我们怎么能做出这么多的成绩。”
类似这样的奉承声此起彼伏，办公室变成了赞美的海洋。
老板似乎很是满意，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认真地说道
“你也是老员工了，这些年也实在是很辛苦，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你的手下…”
老板的眼中透过一丝不屑
“我希望你管好，有个性的人总是很麻烦的嘛，这样的人啊，用好了是宝，用不好啊，可就是个害了。”
他似乎突然知道同事做了什么，回想起前两天被撕碎的报告和同事明显不太好的脾气，他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到下班时，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公司，却看见孩子和狗都在公司门口。
他打开手机想给妻子打个电话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发现刚刚妻子发来消息。
“家里要做清洁，孩子和宠物你先照看好。”
什么清洁要把家人全都请出去，妻子也真是奇怪。
他不明所以，拉开车门让孩子和狗坐在后排，决心回去看看妻子在做什么。
这条家和公司之间的路，他已不晓得开了几回，连红绿灯何时变化都一清二楚，所以当孩子和狗好奇地东瞧西望之时，他只是按照自己熟悉的那样，目视前方，打开车载音响，意图让这段被重复过无数次的路程有趣一些。孩子和狗玩的很开心，一点儿都看不出孩子曾经那样不喜欢这条狗，他记得狗刚来他们家时，孩子哭着喊着说不要这个不要这个，快送走，现在却已习惯了。
时间果然会改变一切吧，他这样想。
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他看着前方闪烁将熄的红灯，准备一如既往地踩到六十迈直接开过去，但他这时却明显感觉不对，这条路上好像多了一条减速带。
后面路人的惊呼声响起，好奇心驱使着他推开车门下车看看。
在车的后方，是一只血肉模糊的猫。
孩子一眼认出了那只猫，哭着喊着说爸爸，这是我们家的猫。
他没有认出这只猫来，但孩子的哭喊让他确信，这正是那只银白色的猫。
路人看事情有了结果，很快散去，只留下孩子在那里哭。
他对孩子的哭声心烦意乱，但又不得不安慰他道：
“没事的，我们还有狗狗，狗狗会一直陪着你的，来告诉爸爸，你是喜欢狗狗呢，还是喜欢猫猫呢。”
那只狗也极有眼色地摇着尾巴跑到孩子的边上，开始舔他的脸和手臂，试着让孩子开心一点。
在他许诺的零食和狗的安抚之下，孩子很快被哄好，两人一狗继续开车回家。
当到家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询问妻子到底在搞什么清洁，要这么大动干戈的。却看见妻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家里的后花园，他看出了妻子的慌张无措，率先开口说道：
“哦，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我刚刚开车的时候…”
“亲爱的，无论什么事，我想在这件事面前都是小事了。”
“什么？”
妻子把孩子送进卧室，哄孩子睡下，随后带他来到后花园。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他看见了一只银白的衣袖。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实话了，亲爱的，刚刚他翻进我们家偷东西，我那时正在浇花，看见他准备翻出去，我太害怕了，我就拿花盆砸他，然后…，他就从墙上摔下来，我再去看他时，他已经没气了。”
妻子的神情局促不安，不得不说，这可真是桩麻烦事。他走近那只银白色的衣袖，扒开掩埋在其上的土壤，却看见了几天前辞职的同事的脸。
同事穿了一件银白色的冲锋衣，头上尽是血，他的脸呈现死亡的灰色，眼睛就那样睁着，像是死不瞑目。
他居然穷困到了偷盗的地步，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公司呢？
他无法，只好帮着妻子掩埋了尸体，把这个人的死亡永远埋在心间。
在回卧室的路人，妻子依旧慌张，他为了安抚妻子，讲起了自己回来时发生的事情。
“我回来的时候啊，碾死了一只猫。”
“真的啊？咱们家的猫当时跑出去了，我现在都没有找到呢。”
“就是咱们家的猫啊，这也不算什么事情，这只不如狗听话。”
妻子笑笑，似乎忘怀了刚刚两人一起埋尸体的事情。
“我听说你们公司有人被裁了，不是说公司行政岗不怎么裁人吗？”
“谁知道呢，他是自己辞职的，得罪了老板，就只能这样了。”
“你可不要学他啊，这份工作可要好好做下去。”
……
在别墅的屋外，一只狗正在不断用爪子划拉着车窗，意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鲍雨欣
嘉兴大学
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嘉兴大学梁林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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