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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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口音，与在子宫里
听到母亲的口音是一模一样的
别人听不懂，是因为
别人不长在我母亲的子宫里
后来，因为闯荡去了不同的地方
口音，才切换了几次
再后来，我把口音打包起来
寄回山里一个叫“龙池”的村庄
直到我闯了南墙，折断了翅膀
回到老家，才把口音重新切换回来
一把犁走下山来
一把犁走下山来
才有可能犁出大地分娩的阵痛，才能
看清一粒种子顶破春天的野心
一枚春雷只要有足够的响，闪电
就能划破黑夜的幕布
蠢蠢欲动的事物就敢去占领整片田野
清水江干涸的河床
堤岸柳絮翻飞，就会有哗啦啦的春
涌出，有波澜和低飞的燕
到了三月，等车前草装饰好进村的路
等乡野捧出油菜花黄，炊烟就会
举起一只斑鸠的独唱，向你频频招手
春天，不只是繁花
春分过后，应该有这样的场景：
屋檐下春燕变换筑巢的身影，海棠花
有节制的开放
蛙鸣不知要鼓噪什么，不罢不休
只有山里的荧火虫一声不吭，默默的
提着灯笼赶路
初春的长廊，走过杜鹃鸟的叫声
停在一株盛开的紫玉兰树上
很固执的表白——春天不只是繁花
稀薄贫瘠的土地，即使是草芥
也会努力的越过栅栏，抬头回望
这一片曾经簇拥过的山丘
而我呢，此时需带着一颗伟大的心灵
才能读懂
春风里奔跑的草木与繁花
上山
其实，我喜欢轻盈的蒲公英 三月的柳絮未飞，就与风去流浪
吊脚楼，苗寨，炊烟在云雾中 试图模仿梵高的真迹
一条下司狗在山路上巡视 村旁的千年银杏，贴满人间的祈福
春天还未解衣，山鸟匆匆举起歌喉 断崖坐在山腰处，已深度禅定
遁入林中的野径，去向不明 落叶还在展示它的纹理
只有到了山顶，才能见群山的汹涌 山脚下，渺小的人间
初晴
山雨下了一夜 村庄的外衣，被洗得明亮如新
初晴，来得有些早 连草都戴着银饰，将手指伸向天空
这哪里是美啊，明明是美的前身 急匆匆给苗寨广袤的绿色命名
鹊桥搭起来，高过村中鼓楼 彩虹上，恍惚着牛郎和织女的真身
鸟鸣自带着婵意 从云端里来，让人退无可退
可是，我仍然喜欢麻雀 在房前屋后，叽叽喳喳的身影
老井
老井还在村头的位置 只是村庄变了，与它相伴的两株邻居 也苍老了许多
石板路交给了荒草 山风来的时候，才现出弯曲的路径
狗尾草像一颗颗变形的蜡烛 插在井旁，在梵音里慢下来的老井 还在苟且偷生
村姑的笑声不见了，井边 浣衣的人也不见了……，岁月给了它 穿上一层墨绿色的苔衣
只有风高气爽的夜晚，月亮会来听 老井讲它的今生与前世，直到五更过后 才肯爬上井来
曾经的烟火，把我逼进内心的炼狱 此时，我多像一个木讷的人 混在虔诚的香客里
空村
麻雀偷走谷仓的钥匙，从此 村庄对它咸口不提
村庄还是原来的，吊脚楼也是 荒草装饰了山路，花桥交给了流水
屋空，田鼠经营着这片薄地 人已走远，农舍成了梵高的手迹
石磨转动了百年，累了 枯叶保管着，野草替它讲着前世
稻草人还在田里，他们穿蓑衣戴斗笠 他们是永远不喊苦累的人
等来了远行的人，村庄才会醒来 就会有人晒出——它青黄不接的平生
漂泊的人
飘泊的人，过了独木桥 尘世就开始在烟火里缓慢下来
天空澄明，空阔 他想起，村头榕树下最初的姻缘
山径曲幽，叶凋零在叶子里 一些碎片，被反复指认
山风迎上来，炊烟要盘问多少次…… 才能确认，你是月亮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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