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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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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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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的信念/默然

我晒着故乡的太阳,坐在母亲房檐下。

偶然,看见一只蚂蚁扛着丁点塑料碎片,步履蹒跚着,踉跄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它的执着,惊讶它的负重前行,我始终在目送它的长路漫漫。蚁,“针尖”般的细小,多大的力量?多远的距离?一片是它体型至少十倍的碎屑,却始终没有放弃。

蚁行,有我的影子。千里之遥,于我这把年纪来说,回趟故乡,归途有风,归途有坑,归途如铁。蚁行者,归途如虹……

汽车马达启动一瞬那,我纵有“行”还是“不行”的犯滴咕。可如蚁的信念,执着的目标,永远是家的方向。600公里,不远,游子回家的步履依然铿锵有力。

自驾奔驰在荣乌高速上,沥青路面泛着晚霞的釉色,小车后备箱里塞满的是情义,更是把四十年漂泊的时光压缩成方正的固态。看见了,看见了,远方东南向的应县木塔轮廓,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应县生人,能看到木塔,就意味着已然“回家”。

晚饭和弟弟吃了家乡有名的“王力山炖鸡肉,”好吃,不枉品尝。是家乡的味道,是娘的那个味道。胡麻油佐料中的土豆丝,豆腐干、熬鸡肉,我样样都爱吃。

满腹故土的珍馐美馔后,弟弟前驱带路,我紧随其后,灯光如柱,两辆骄车逍遥在回家的旅游一号公路上,笔直、宽敞、平坦。我,回家不再艰难,不再迂回,不再颠簸……唯剩丝丝快意。

母亲的暖炕,家中灶膛火正旺,我任性地横躺竖卧,一觉醒来,故乡的蓝天锃光瓦亮。

漫步在乡野中,晨光熹微里的我和妻子,格外的“显眼包。”这条通往少时的求学之路有些陌生,却又是电击般的亢奋。少年有志,乡间沙砾土路曾走过一位远离故乡的“尕小子”,一双漏出脚指头的千层平底布鞋,踩过多少遍的石子黄土,扬起过无数次的沙尘;一辆除了铃铛不响的老式“红旗”牌自行车,急匆匆的飞掠过多少回赶学堂的励志少年。求学补脑是唯一的寒窗里的成长,以文入仕是必经的拔节中的茁壮。那年,那苦,那个乡野撒丫的“泥土娃娃。”

顺着记忆中的河湾沟壑寻觅少年淘玩印象,唯见不朽的白杨棵棵挺拔,它们高傲地直指湖蓝色的天空,枝桠正在高地写意春天的萌动。那些倔犟的喜鹊窝在和风里摇晃,一个,又是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蚁行般的坚定,我惊悚它们对一根根木棍柴禾的叼衔,家和繁衍生息镌刻着喜鹊的恒念。

太阳很温暖,弟弟的蔬菜大棚透亮泛蓝,如同时光隧道的入口。绿油油的辣椒、豆角在温暖的大棚里贪婪地生长着。弟弟、弟媳蹲在辣椒苗间咳嗽,手不歇,汗不停,他们的脊梁比大棚钢架弯得更深沉,脸上的表情,欢喜笑望着被现代化妆点的农耕文明。

鹊巢下,果园旁,又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我们站在大棚旁,眺望不远处的村庄,故乡变了,一排排崭新的砖瓦房屋粉刷如新,太阳能光伏板深蓝中吸足了阳光,少时在沙砾路上碾出的车辙,确已被笔直的乡村水泥路永久封印。汽车马达声声,村子里,广播喇叭播放着我最熟悉的古韵晋剧《空城计》,我在沉默里思量,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蒸蒸日上。一切都变了,变得儿时记忆大抵就是很模糊的样子——

儿时的瓜田,土垣上的片片杏林,还有那高高土墙内的梨子、苹果、桃子、大红结李……还有那皮玩少年爬墙偷摘几条黄瓜,几颗毛杏,却扯破了裤裆,惊扰了园子里狗吠的尴尬往事。

好把心事诉少年,却见白头今日老。回家时日了,娘劝说,让我出去到村口街心转转。其实,少小离家,我已是故乡的陌生人。

听母亲劝,晴朗的午后,我站在儿时的街口。

还好,邻家二宝胡子拉碴,拄着一把锄头坐在石头上,“你回来上坟了?”“嗯,回来了,你挺好的?”我边说边递烟。六罐和我同岁,傻傻的木头橛子般杵着,目光游离中,呆呆盯着,哼唧哼唧似向我打招呼,递烟,他接着。六罐天生憨傻,听说他爹妈都走了,现在是“五保户,”国家有保障。本家侄子仍宝无精打采地迷愣着,大我五岁,几亩蔬菜大棚也租出去了,无力再耕田种地,媳妇也有病,他自己身体也大不如前,说是得了一种不好的病,吸了大半辈子的烟也戒了,我不再打探下去。我可怜他的身体,他说看病国家有医疗保障。辛苦了大半生,蚁行般的劳作,挺着脊梁骨给儿子娶了媳妇,新盖了几间大瓦房,瘦黑的脸上写满了“地垄沟”式的皱纹。李福手提水杯,西装革履地站在人群中,他当过兵,服役6个月便转业到古交煤业中当了工人。他和我一样,回家乡看看,可却没有了爹娘,无处安身,他只能暂住在本村姐姐家里。“你和我同班同学不?”我疑惑的问,“咋没有?我仅六年级就留过三次呀。”李福不以为然地应和着,“哦,想起来了,你学习不好,长跑3000米,5000米倒是回回全乡第一名。”我有些故意这么说。回到故土,多大的身份不重要,不拿杯开水一时半会儿渴不着,皮鞋沾些故乡的土,也绊不倒你这“城里人。”我和李福咀嚼着同源的乡愁,却尝出不同的况味:他笑容间好似是荣归的光环,我喉头翻滚的却是游子的愧疚。

小住,小住,归途,归途。工作和生活还需要我们和娘说一声极不情愿的再见——

离乡那天,晨露未晞时,蚂蚁族群依旧搬运着,它们用触角丈量着故乡的晨昏,如同我以皱纹镌刻岁月的年轮;在墙砖皲裂的沟壑里走出蜿蜒的轨迹,像极了远离故乡的我,半生颠簸在归途的褶皱里。现在好了,高速路网四通八达,我也少了惆怅,回家也就是朝发暮至,轻而易举的事了。

母亲总说我怯于多见乡亲,却不知我是怕触碰记忆的断层。五保户六罐接过香烟时,浑浊瞳孔突然清亮一闪——或许,他认出了那个曾经给他一口窝头的少年。我们相视而笑,残缺的齿缝里漏出的,是共属于那个贫瘠年代的风声和当下美好的交融触碰。

后视镜里,故乡正将旧时光折叠进新农村的蓝图,而我的车辙终将成为历史堆叠里新的蚁痕。我瞳孔里似乎突然绽放出,比胡麻油花更明亮的星光,我始终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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