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河畔,山水桂林,与自己的偶像东坡先生又一次在不期而遇中温情相拥。
阳春三月去桂林是早已计划之中的事,毕竟课本上、视频里、还有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以山水相甲天下的秀美之地,又有谁不想去一睹芳容呢?正是因了这个原因,就在今年的三月中旬--我去了桂林。
当然,此中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因为自己的偶像--东坡先生。岭南地区是当年东坡先生的贬谪之地,这岭南就包括现在的广西地区。有东坡先生讯息的地方,对作为东坡先生的“铁粉”就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想象着,或许在不经意中就能触摸到先生的精神气息,也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就得了先生的教诲和点拨。
桂林山水的确让久居北方的我大开了眼界,初到桂林雨水连绵,先是小下,后是大下,在雨水的滋润下,桂林的山水越发地朦胧、缥渺,云雾蒸腾,仙气飘飘。虽然雨水缠绵,但是天公却是十分地作美,雨水总是在去景点游玩时就知趣地停了,刚一上车雨又纷纷落下,这倒是和当年李健吾先生在《雨中登泰山》的情景十分地吻合,有雨意之美而无雨水之扰。这也不由地增加了游玩的兴致,让自己的脚步越发地轻盈、从容。
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去阳朔成了我的主要目的地,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的灵魂再一次与东坡先生碰撞满怀。
阳朔遇龙河畔有一景点名曰:世外桃源。原本一看到这四个字,人们大概都会想到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进而想到这一景点应该与陶公有关。但是因为当下对于陶公笔下“桃花源”的原型地大多以湖南桃源和云南坝美为主流,何况“世外桃源”这四个字所包含的美好意韵广大无边,所以当自己进入景区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也未曾多与陶公相联系。
进入景区首先是划船而行,三月春水绿胜于蓝,河水潺潺碧波荡漾,岸边绿树如盖桃花殷红,岸上美女如云载歌载舞,好一处岭南美景,置身此处如入仙境之中。弃舟登岸,来到一处古朴肃雅的亭台楼阁的建筑之前,待到即将登堂入室之时,方瞧见最外面的门楣上书写“渊明山庄”四个大字,再往里望里面的门楣上则书写着“五柳堂”三个大字。一瞬间,我忽地就醒悟过来,这便是来到了陶公的“桃花源”了。
既然到了“桃花源”,因为对陶公的敬仰,又因为知道东坡先生对陶公的推崇,对于“桃花源”中的每一处建筑每一方景致每一块匾文,都是加了敬重和注意。对于“五柳堂”西面墙壁上的《五柳先生传》仔仔细细地阅读了好几遍。
穿过“五柳堂”,行至二楼,向下望向“五柳堂”南侧的一方小花园,花园中有绿树,有假山,有水池,而惊艳到我的就是这水池中的鱼儿。池中鱼儿皆是或金黄或赤红的鲤鱼,个头适中不大不小,即不太小而让人感觉孱弱,又不太大而让人心生诧异。
而这些水中锦鲤最让我惊叹的是其游动的姿态,它们顺势而动,整齐化一,如同得了口令的士兵,游动的姿态既舒展又柔美,三分的阳刚,七分的婀娜。面对此情此景我的脑海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出一个念头:这些可人的鱼儿是通灵性的,莫不就是当年被东坡先生称作“唤鱼池”中的那些吗?
水中的锦鲤我也见过不少,山东济南趵突泉中的鱼儿我见过,浙江衢州孔庙内的锦鲤我也见过,或动或静或大或小或稠或稀都有吸引人观赏的妙处,但与这池中的鱼儿相比,那种因唤相随的灵性和意境却是不足了许多。看着这池中的鱼儿,我不由地想到东坡先生因“唤鱼”而结下美好姻缘的韵事。试想,千年之前的那一天,想必东坡先生所见池中之鱼儿也必是如我现在所见的鱼儿一样,灵性通透,温顺相随。或许这一定是天意所定,虽然东坡先生才高八斗,但这种天意却是触动先生心性的支点。
遥想当年,东坡先生站在池边,望着那顺势而动,整齐化一,如同得了口令的士兵,游动的姿态既舒展又柔美,三分阳刚,七分婀娜的鱼儿,头脑中不自觉地就闪现出“唤鱼”二字,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的思考,没有一丝的犹豫,恰如天外飞仙,又如天人合一,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或者就是这有灵性的鱼儿,通灵了东坡先生还有那位待阁闺中佳人的心意,有意以形致情,演绎出二人共同感受的“唤鱼”情形,以此来契合他们共同的心灵,从而成就这一千年佳话,更是成就了这位流芳千年的风流才俊,进而造就华夏文学史上不朽的传奇。
不论天意也好还是物为也罢,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就这一历史的伟大。因为有了“唤鱼”的韵事,东坡先生才得以淑良聪慧贤德温婉的王弗相伴相佐,让刚直无私的东坡先生得以隐忍心性韬光养晦,为让苏轼成长为东坡居士铺就了基石。这一切的一切的机缘巧合都是定数,非人力所能为。
同时,这种天定的情份又顺理成章地成就了千古名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试想,如果没有因“唤鱼”而情定终身,哪有以后的郎情妾意,哪有以后的十年恩爱,哪里还能有这生离死别的情愫,又哪里还能有这千古第一的悼亡词。而如果没有了它,东坡先生就不是完美的,就是有缺憾的,他的豁达,他的洒脱,他的痴情都会失去了太多底色。
从这些再想开来,这灵性的鱼儿其所成就的又何止这些。回到千年之后的遇龙河畔,回到这个细雨蒙蒙的阳春三月,这鱼儿有意再现当年“唤鱼”的情景,是不是有意让作为东坡先生“铁粉”的笔者看到,以此来表露它们的心意,也以此来考察笔者的心意。它们的心意笔者看到了,理解了当年“唤鱼”的情义,也印证了作为东坡先生“铁粉”,与东坡先生心心相印,否则何以有资格称得上“铁粉”呢?
多么有情有义的鱼儿啊!出现在当年的“唤鱼池”畔成就了千年姻缘,而在千年后的“五柳堂”前又是想成就什么呢?莫非它是读懂了东坡先生与陶公的“高山流水”之意吗?
苏轼之于陶渊明的推崇,如同我之于东坡先生的敬仰一般,东坡先生是是陶公的“超级粉丝”,尤其在贬谪黄州后,通过创作124首“和陶诗”与陶公形成精神共鸣。东坡先生称“我即渊明,渊明即我”,甚至将陶渊明的归隐理想视为自己未能实现的另一种人生可能。陶渊明知足常乐、返璞归真的思想深刻影响了东坡先生的处世态度。贬谪期间,苏轼效仿陶渊明简朴生活,从困境中寻求诗意,陶公的那篇《桃花源记》的理想世界成为东坡先生对抗政治失意的精神寄托。他们之间成为跨越六百年的精神传承,既有文学上的模仿与超越,更有人生态度的深刻共鸣。
想到这些,我再去观赏那些池中的鱼儿,愈发感觉到它们的通灵与不同之处,倏忽之间那浅浅的池水变得深不可测,恍惚中,我已不知是身处在千年之前的“唤鱼池”畔,还是置身于当下广西桂林遇龙河畔的“桃花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