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文学高峰的历史已经很久了。至少自民主主义革命以及新民主主义革命以来,革命是社会的主旋律,人们通过革命变革社会制度实现历史进步,同时也将中国传统文学之文言文当作旧文化一同扫除,屈指百年了。社会革命、人民革命是社会必须,无此不能实现历史进步,不能实现人民翻身解放,无可厚非。
数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学的正统是文言文,所有典籍俱是文言文记载,官文亦为文言文。封建科举更是考文言文,为封建朝代培养会使用文言文的官员。为何五千年中国文化中俱是文言文天下,其地位无丝毫撼动呢?此与文言文历史与文言文之美有关,口语没有进入官方体系,只是在元明以降之稗官野史小说中才有体现,然此小说亦非大白话,其句式依然保持文言习惯,含有较多文言成分,甚至直接加杂文言。这不难理解,因为作者大多是文言功底相当深厚的大文人,甚至大文豪,并非胸无点墨的村莽野夫。《红楼梦》等诸文本就是最好范例。小说脱胎于戏剧等说唱艺术,广大对象是街闾百姓,说唱必俗语。然小说乃稗官野史,非文学正统地位。文学正统地位仍是文言文。不论左丘明、司马迁、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诸流,其文学作品皆是文言文,文人之文集皆是文言文,从无白话者。
文言非口语,是“文”的语“言”。文言自诞生日起便与口语分离,独成体系,此与文之载体有关,与施政有关。文言从简,一字抵白话多字甚至无数字,且有一字为一句者。文言从简后,美则大生。此美乃空灵之美,韵味之美。越简越美,越简越空灵,越简越韵味十足。最终登峰造极,诞生了中国特有的格律诗。律诗,排列整齐,语言简短,有辙韵之限,其最具中国风格,最具中国色彩。律诗之延则为词。词者虽有长短,然俱有格律。诗词之独特风格,独有风采,传之千年,至今仍然令人喜爱不已,传颂不衰。
文之佳者,简也。极佳之文乃极简之文。增一份则肥,减一份则瘦。高手作文皆知减法,功夫下在简上;而初涉者只知加法,功夫全用在加上。两者相比,天壤之别,艺术性亦自在天地两端。中国律诗,句极短,文极简,且受律。简者,文言功也。欲作中国律诗先学中国文言文,无文言功力,律诗难为,更难出优。律,就是规范,就是约束,艺术有规范约束是好事而非坏事。知有约律才知需要下功。艺术生于有法之无法,死于无法之无法;生于千辛之磨砺,死于无炼之懒惰。若说作诗自由了,什么功力都不用下了,那绝难作出好诗;若说为文也自由了,传统不用继承了,文言文不用学了,大白话怎么说,就怎么写,那断断出不了佳作,更诞生不了高峰。
美,文学之美,艺术之美,皆从苦寒炼出。若同酒,需粮百酿;若同钢,需火百炼。伸手抓把高梁,那绝非酒;伸手捡块石头,那绝非钢。世事若此,从无路上放个金娃娃,令现抱之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头悬梁,锥刺骨。古人教诲至今,绝非诳人之语。
中国艺术都极具功夫,艺术诞生于功夫磨砺。为文也是如此。文的功夫是什么?是数千年中国文学传统,即文言文。文言文是五千年中国文学之载体。失传统,无继承,就得不到中国传统美学滋养。数千年创造之美,不能拥有,就是文化乞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是死亡。在此,中国画、中国书法一直延续着传统,其教育是正确的,凡国画家、书法家,都知道修炼笔墨功夫,惟独现当代中国文学断根。甚至认为只要识字,会说大白话,将大白话一写就是文,写成故事就是作家,写成的文就是文学。此非笑话,确实如此。甚至儿童连字都没认全,已将其所写之文称文学了。看来众人对文学,从未有敬畏之心,认识相当浅陋,毫无门槛,毫无难度。这犹如三岁之童,刚拿笔涂鸭,就称其为王羲之、吴道子。若是,无知而可笑的并非童子,应该脸红的恰恰是说此话的成年人。何陋若是!文学亦然。今之文学,对传统继承甚少,为文粗俗浅薄,不敢直视。与古人相比,艺术高度不及其脚趾,却自诩冲天。若非习近平总书记及时定调为有“高原”无“高峰”,切中其通病与要害,不知这种现象还会膨胀到何时,还会膨胀到何种程度。
中国画领域,在当代出现了许多优秀大家,齐白石、徐悲鸿、蒋兆和、潘天寿、李可染等等,他们能够成功,完全得益于他们对艺术的正确理解,深知学习传统的重要性,从无以洋为重,皆洋为中用,最终以中化之。师传统,师造化;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愿为古人门下走狗……他们正确的艺术思想占领着绘画理论的高峰,并且他们亲自实践,使中国画未走弯路,给时代留下了不逊古人的艺术珍品。然文学者何?在现当代,我们文学界从来没有这样的认识,以致使今人听到文学要向传统学习的话甚至感到惊讶,可见认知水平何低,其无知之病已深入骨髓,严重阻碍了文学创造高峰所应具备的理论高度。
学习传统就是继承,就是要以前人为阶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我们才能创造出超越古人的新高峰。前人都为我们作了阶梯,都让我们的脚站在其肩膀上,我们还超越不了古人,那不就是无能之辈,无能之极了吗?超越是绝对应该的,不超越是万万不应该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们创造出了中国的新高峰,那就是世界的新高峰。连中国的高峰都达不到,绝不是世界高峰。否则,一切都是骗人之话。
文学,是对思想关联最紧密的一种特有艺术形式,也是对意识形态关联最紧密的一种特有的艺术形式,它有别于其他的艺术种类。故其在革命年代承载着革命的思想内容。而在旧中国的文盲社会里,绝大多数人不识字,在此情况下,用最通俗的语言让民众读懂,达到宣传革命、鼓舞人民、教育人民、唤起民众的目的,这一点绝对无可厚非,也是非常应该和必须的。总之要以民族存亡,以人民解放为核心大任,一切以此为纲。
随着社会进步,在全民知识化的当今,再重复文盲时期的做法就远远不够了。社会对作家的要求也不同了。社会宣传多元了。文学不是思想领域舆论宣传的主要途径了。在人们对文学的时代渴求中除了其所承载的社会功能外,更特别看重其艺术欣赏性,这是文学自身回归的时代要求,也是文学在新的时代本应该呈送给人们的精神食粮。
在此,时代对文学提出了更高要求。创造文学新高峰,满足当代人的精神需求,已成为时代的强烈呼声,也成为文学工作者的必然使命。那么文学高峰如何体现呢?文学高峰又以什么为标准呢?在中国土地上,能称高峰者,必须与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大家所创造的高度可以比肩与媲美,甚至超越,否则何成高峰!超越古人,必须具有古人应有的文学功力,对文言文掌握绝对不能逊色。古人掌握文言文是通过学习,我们有何理由学不好文言文呢?
今之从文者,多对古代文学有恐惧症。若说超越古人,多说不敢想,因为掌握文言文是最大障碍。然通过认真学习,是能掌握的。中国人对自己祖先创造的文字和文言有天然的感知力,血脉相通,并不排异,能够自然融合,且极易感受与领悟。再难的古文,中国人读上三遍也知大意了。自上世纪初叶至今,传统文脉被割断的历史方才百年,我们有能力补上这一课。国画、书法强调传统的笔墨功夫,始终坚持不懈;文学也应当强调传统文言文的文字功夫,始终坚持不懈。文学作者应该是掌握文言文功夫的精英。因为它是文学作者手中的枪。战士不熟悉枪岂能成为战士乎?
文学不是新闻报道。文学不是故事会。文学之所以称“文学”,那就得有“文”有“学”,那就得洋溢着文学的艺术性,除了文学内容的正义感、道德感感染人外,还得使文学之文令人读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这才是精神享受。这才是精神食粮。这才是文学!
文学内容主脉是现实主义,其社会功能依然是其主要成份。中国的文学经典无不若是,外国亦然。此乃文学之长。惩恶扬善,明辨是非,引领思想潮流,担当天下道义,推动历史进步,文学有其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文学作者亦乃思想家,革命家,此非对文学之苛求。
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道路,亦应是师传统,师造化。提笔学传统,落脚在生活。将传统学好,基本功打扎实,五千年传统文化足能孕育作者成为大家。当今,我们正处于人类大变革的历史时期。作者所能接触到的年代,正是世界上由资本主义制度向社会主义革命过渡的历史新阶段,诞生马克思主义,诞生社会主义,然历史又波折向前,风云激荡,人们思想与社会现状均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历史的宏观大现象和微观的丰富世界给作者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宝贵的可成为大家巨匠的取之不尽的历史素材。
当今,是能出现文学大家的历史时期,是能出现文学高峰的历史时期。只要作者们能够勤奋刻苦地向中国五千年的文化传统学习,打下坚实的文学基本功,又能投身到历史的洪流中去,扎根生活,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就不会诞生不了文学高峰。在新时代,历史呼唤文学高峰,时代也为我们准备好了条件。我们在新时代一定能够创造出达到历史新高度的,绝对不逊古人的文学新高峰!
张笔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