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之旅（诗八首）

石碾

碾过多少齑粉
才成就这坚硬之身
以硬碰硬的过往
背负太多伤

光溜溜，在世上滚爬
在三尺舞台上书写神话
大肚容天下万物
把黎民百姓和人间饥饿往里装

没有喉咙
偏要放声歌唱
吱呀呀，吱呀呀
和一盏煤油灯一道，呼唤黎明

没有腿脚
执意在人间行走
走出磨房，走出村庄
走出人间正道是沧桑

在一座宏大的博物馆里
和一些文物珍品平起平坐
那么多默然，肃立
聆听太多，太多悲喜和过往

（原载《诗选刊》2023年第12 期）

旧日历

刺啦，刺啦……

昨天撕一张
今天再撕一张
明天，还得撕……

像撕裂锦帛
又像锯齿朽木

这些分崩离析的旧日子
悲悲喜喜，就这样
一张张被我随手扔掉或被一把火烧掉了

从扔掉里扒寻鸡肋
比如利禄功名，朋友酒肉
从一把灰里挑出骨头
比如一家老小，母亲坟前的草

望着已撕去大半的日历
我不知道，此去今生
还有多少旧日子可撕，可扔，可烧
还有几根骨头，可挑

（原载《浙江诗人》2023年第3期）

风筝

悠悠，荡荡
就这么，孤零着
飘呀，飘……
几十年，疲而不倦
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找不到岸

一双翅膀单薄，透明
左右不了风向
容不下暗

和风雨撕扯一生
多少次在方向里迷离
多少次与坠落毫厘之隔

也曾对着风雨过后的彩虹玩儿命俯冲
也曾向天空讨要一年一度的节庆
也曾一次次尝试扛起尘世之重

幸好，一双手在人间不离不弃
一根细线，看似若有若无
实则，硬如铁链

（原载《浙江诗人》2023年第3期）

掏啊掏

倾尽一生
在一堆堆沙砾里
掏啊掏
我不知道
贝壳，彩石，珍珠，玛瑙，风向标
在哪里

年事已高
在一堆堆名字里
掏啊掏
我不知道
那令我砰然心动，刺痛我双眸的
有几个

将来的日子里
我还会在一堆堆灰烬里
掏啊掏
我不知道
摸得着的骨头，有几根
扎手的骨头渣，有多少

衣兜

和纽扣一样
不过宽大服饰上一个点缀
让服饰看上去更像服饰

扁瘪的一生
从来不认命虚和空
任凭一只手掏来掏去
掏出一无所有的底牌

粗布麻线缝制的衣兜
经历了风雨，也见过世面
面对一只掏来掏去的手
选择了默默忍受
像服饰接纳自己和纽扣

皮糙，肉厚的手
常在阳光下暴晒
很少插进衣兜
更不知掏来掏去为何物
多少年，身着的服饰，崭新如初

破冰之旅

一手执凿，一手握锤
在厚厚的冰面上——垦荒

无意在冰面上撒豆
更不幻想冰上长出草粮

他只想凿开一个小小的洞
放一条鱼出来透一口气

他自认厚厚的冰层比木头坚硬
一辈子工匠不乏辩识的目光

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打出一件像样的器皿
就像眼前的冰面迟迟破不开一个小小的洞

他不知如何才能让冰网开一面
也不知如何回应一条鱼迟迟不见天日的叹息

一台破冰机，在他正前方
蓄势待发
只是冰面上，迷雾重重
他看不到而已

大雨倾盆

被一场大雨堵在路上
是迟早的事儿

只是来的这么快
我始料不及
就像此刻啪啪啪击打车棚的雨滴
来的这么突然

尽管我有所防范
就像眼前的雨刷专门为一个雨季而早已备下

但仍不足以把倾盆的雨水一把把推开
让我的视线如常
一一分辨出熟悉的路口，涵洞、隧道、桥梁
向远的路

停下，让雨水先行
该等等就等等，退一步海阔天空
一个声音一再提醒

年过五旬
早已过了和大雨倾盆较劲的年龄

枯叶

无论怎样被一场场北风消剪
被一场场寒劈头盖脸
一树枯叶，死死抱住枝头不放
他在坚持什么？留恋什么

是不是有太多放不下的过往
骨子里的青还在蠢蠢欲动
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纳枯黄
无法接纳一生这么快凋零

是不是对高处还有所眷恋
迟迟不肯面对身下的泥土
是不是扯不断，理还乱
还有未了的愿

是不是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挑战自己
捍卫一棵树的尊严
不给一片林子留下遗憾

他的坚持，留恋
天地看得见，人间看得见
若非，那么多仰望的目光
那么多泪，涌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