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还有一口老井

旧时，俺们村庄有百十户、近千口人。村头有一方老堰塘，还有一口老井。

堰塘在上，老井在下，堰塘埂就是出村的大路。不算高的堰塘埂靠庄子的一端，也就是老井的左上方，生长有一棵高大的鬼柳树。树冠像一顶展开的大伞，罩着整个水井和半个堰潭。想当年，祖辈将水井，挖砌于围拢村子圈椅样的山坡之外（堰塘和水井位于圈椅右扶手之外），可说是很讲究的了——可以杜绝村庄生活污水流渗到水井内。

那老井有说是挖砌于明朝，也有说是清朝挖砌的，无从考证。老井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块砌成的，水井通深三丈有余。人们打水时站立的井台，是长五尺余、宽一尺多的整块大青石条，刚好承载一人两桶。

平日里，水面距井口总是保持在六七尺的样子，常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能是因为井水不算太深的缘故，井台上并没有北方水井常有的辘轳。取水时只需用钩担（一根一庹来长、三四指款，两端系有绳索或铁环，及木钩或铁钩的担具。多用于钩担带鋬的重物，如水桶、箩筐、箢子等。）即可，基本不存在汲深绠短的情况。

井壁上下四周，终年生长有翠绿翠绿的、清热祛火、解毒利湿的井荷叶儿、凤尾草、石白菜等。那些草啊、叶啊的，把井水弄得格外清澈、甘甜。让人在井口探头一望，就有畅饮一番的欲望。

记工分的年代里，老井每天最忙碌的时刻是早晨。东方刚一泛出鱼肚白，家家户户门枢“吱扭”、门环“叮当”之后，家中的男人们就会挑着水桶走向水井。

挑水不但要有力气，还需要一定的技巧。打水（提水）不但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还要眼疾手快：用自由活动的担钩儿挂起一只水桶，弯下腰双手慢慢把水桶顺入井中。待水桶接近水面时，手腕左右轻轻一抖、再猛然一送，听话的水桶就口朝下扣进水中了。双手顺势一提，便是满满一桶。一两把将水桶提至井口，再顺势把勾担往大腿上一担，右手一翘、左胳膊一擓，满满一桶水便乖乖地站到了井台上。

倘若拿捏得不到位，水桶就会在水面上，漂浮着直打旋儿，拉不倒灌不满。或者上提的水桶到处碰壁，水桶提上来只剩半桶水。更有甚者，会将水桶沉入井底。捞水桶可是技术活。有经验的老手，会等到挑水过了高峰期，用带柄的三齿筢子，或两个钩子的肉钩，接上长长的竹竿伸到井底，凭手感小心翼翼探寻才能捞起。

挑水时脚步要有节拍，肩上的钩担要合上节拍。初学者双手使劲抱着钩担，两只水桶左右摇摆前后拽撑，费了好大劲儿，到家剩不了半桶水。熟练者则挑上两桶水一闪一颤，步履轻快得跟玩似的。说到家两只水桶的水，滴水不洒可能有点过分，但照旧密流扯沿儿倒是不假的。有的双手不拉水桶、不扶钩担，玩“大甩手”。故意抖得前后水桶“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弄出谜语说的“弟兄俩一样大，一出门就说话”来。

老井的井水除了甘甜之外，还有就是冬暖夏凉。

夏天烈日炎炎，酷热难耐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聚拢到老井旁的树荫下，尽情地吸纳老井散发出的清凉；生产队集体干活，半晌口渴了，队长就让人挑上一担井水到地头；赶路或收工的人们走近村子，总是急不可耐地紧走几步。奔至井旁，麻利地打上一桶井拔凉水，“咕咚咕咚”喝上一阵；更有生热中暑者，拿了水芹菜、嫩黄瓜到井边，捣碎了，用井拔凉水冲汁儿，一饮大半碗。

寒冬腊月，雪封冰冻。早晨起床，灶火（厨房）的水缸上冻了，就到水井里挑上一担井温水冲一冲；干活的人双手冻僵了，会提上一桶井温水缓一缓；淘菜、洗红薯，嫌家中的水太扎手，会担一挑井温水，或干脆跑到井边淘洗。

每隔一段时间，或夏天暴雨过后，也或有脏东西掉落井中，庄上就要来一次淘井。淘井时，庄上的老者或生产队长，要在召集十几名壮劳力。每两人一组，一人提水一人倒。一组累了，另一组接着上。人歇桶不停，须连续不断、一气把井水舀干（提水的同时，也要用井水把井壁冲洗一番）。

井水见底后，赶快指派壮小伙下到井底。把井底的泥土、杂物等，全部装入水桶拉到井外。

这个时候水井四周的大人小孩，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这个说“看，谁家的水桶？”那个说“哎，这是我家的桶鋬！”更有镰刀、斧头、钢笔等等，在人们的欢叫声中回到各家手中。

老井周围，一天中最热闹的是中午和晚上。一年中最热闹的是将近过年时。每逢年关时节，这片小天地每天都挤满了人。挑水煮肉、磨豆腐的不断流，洗菜、洗碗、刷锅盖的一家挨一家。那场面如同赶年集一般，热闹非凡。但无论如何地挤抗和喧闹，庄子里的人们从不为此“鸡争鹅斗”。相反遇到谁家的娘们、孩子或老弱病残者，都会主动帮忙打两桶，甚至挑几担送到家中。

……

斗转星移，家乡的老井老了、不中用了。

各家有了压水井、自来水之后，滋养村庄人老几辈几的老井，慢慢地由“门庭如市”，走到了“门可罗雀”。不少年轻人都在叫嚣“填掉算了”，而族中老人却说“那可是咱族人的老娘泉啊”！

现如今，村口清凉的老堰塘被填平了，塘埂上高大的老柳树被砍拔了，清澈的老井也封停很久了。“背井离乡”的人们做梦都在担心，滋养村庄人老几辈的“老娘泉”，会在某一天，被某些个粗鲁的人也给鲁莽地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