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非我春

春非我春

母亲在ICU里挺过了令人纠心的33天，她顽强的生命力硬是让自己脱离了呼吸机，就在我们满心期盼她康复回家的时候，她却在转入普通病房的第5天的清晨，走了，永远地走了……

我在56岁失去了母亲，与从小就没有母亲的许多人相比，我是幸福的。我在56岁成为没娘的孩子，这痛苦也是更加刻骨铭心的。在父亲走后的十年里，对母亲，我总有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慌，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一个先到，正是因为这种不安，我总是挤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母亲，我甚至想过，上班时我带着她，讲课时让她坐在后排，有应酬时，我总是以要去看母亲当做不喝酒的的理由。如今，母亲走了，人生已经没了来处，双休日、节假日我也没了去处，再也不能一天一趟、两趟，甚至三趟的走进没有了母亲的家门。

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吃母亲的奶吃到了7岁，我是在害怕玩伴们的嘲笑与戏谑中断奶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慢慢懂事的。那时候，母亲为乡亲们伏在缝纫机上做衣裳，我则在缝纫机下钻来钻去，母亲跟我说，你长大了要学个技术，你看来村里放电影的，有吃有喝还受人尊重。长大了，放电影，一度成了我的理想。

小时候，我淘气，不知道那来的底气和霸气，我伸腿用鞋尖在家门口土地上划了一道线，与我玩儿的不好的，一律不允许迈过来。这道线还没有被风吹平，母亲就知道了，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我进行了体罚，她用劲揪我的耳朵，揪的我脚尖差点儿离地儿，我呲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哭出声，但那教训记忆深刻，母亲对我说，与人相处，要与人为善、与人为伴。

母亲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行下的春风，才有夏雨”“缺德的事不做，犯法的事不干”“记人好处、帮人难处”“靠谁不如靠自己”“吃亏是福”“知足常乐”……现在想起来，母亲从来不说什么名利，也不图子女们做什么大官、发什么大财，只是反复唠叨做人做事的道理，母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母亲的言行一直深刻地影响着我。

我入伍后，每次探家返程总是义无反顾的样子，走出家门连头都不回一下。有一次，二姐说，你怎么不回头啊，咱娘可是一直在盯着你的背影，她在抹泪呢。我惊讶又惭愧，我咋没想到呢。也正是二姐的这句话，让我有了坚定的信念，等有条件了，一定要把父母接到身边来。后来，我做到了。不过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还是不能与母亲时时待在一起，我也在想，失去父亲后的母亲，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她盼着我去，而我总是来去匆匆。儿行千里母担忧，娘想儿来泪双流，如今儿也白了头，知母却在母去后。

去年夏天，母亲镶的牙松动了，吃饭或是喝水用力猛了，就会掉下来，我反复劝说她多次，并一再声明，看牙不花钱，是免费的，她才同意去口腔诊所。我打开车门，搀扶她先坐进车里，帮她系上了安全带，她委屈地告诉我，烫屁股。我笑了，心里却有点酸楚，母亲老了，她如今像个孩子，需要我们的照顾了。以前她可不是这样啊，家里没有钟表，她为上学上班的我们做饭，从来没有误过点；在那买块豆腐都要与父亲商量的拮据的日子里，母亲没有耽误过我们的吃的、喝的、穿的；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艰难，而总是想着法子调节我们的生活。

蛇年除夕夜，我与爱人去探视ICU里的母亲，听到我们俩的呼喊，她睁开了眼睛，她笑了，她的眼睛那么的有神，我与爱人看到了希望，我告诉她，娘，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听，外面放鞭炮呢……那一会儿母亲意识很清晰，当她看到我爱人与医生在一旁交流，她独自看我的表情又有了变化，她类似哀怨地望着我，闭眼，摇头，大幅度的摇头，那意思分明是让我别给她治了……转入普通病房后的正月十五夜，我指给她看窗外绚烂的烟花，她却扭过了头……我知道母亲的痛苦，她这是在遭罪啊，可是，只要有那怕有一点点的可能，做儿子的又怎么可能放弃呢？

几天后，当我捧着母亲的骨灰回家乡，走出济南机场的出口时，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这是多年来我的习惯。突然，我意识到，母亲正捧在我的怀里，我再也没有母亲了……过去，我出差到哪个城市，就要在《新闻联播》后追着看哪个城市天气预报的母亲，我再也没有了在那个温馨的家里，精心保管着我的睡衣、毛巾和茶杯的母亲，没有了会做黄芪党参鸡的母亲，没有了操心上车饺子、下车面的母亲，再也没有了……

母亲走了，我成了没有娘的孩子，没了尽孝的机会，不会再有团聚，不敢想象如何再迈进没有母亲的家门，也不再忍心去看中秋的月圆，去听除夕的钟声。

母亲刚刚陪我们度过了她平生的第87个新春佳节，她就悄悄地随着和煦的春风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她热爱的生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春天已经来临，可是我却觉得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