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癖

“又来了！”“又来了！”

王老头子的前脚还没踏进汪小村，那些眼尖之人就开始叫嚷起来了。这种叫嚷有相互提醒的意思：看紧了，别让这个糟老头子靠近你家的狗。

话说起来有些令人费解。狗是看家护院的牲畜，遇着生人会狂吠不止，凶相毕露，岂能怕人。莫非这王老头手中带着刀枪不成？

农村老头，纯朴善良，遵纪守法，哪来的刀枪？借他一个胆，也不敢呀。但汪小村的狗确实有些怕他，见着王老头子，就嗷嗷叫着远远地躲开了，好似劲敌逼近，危在眼前。

岂止是狗，人也“怕”他。邻居汪大妈看到这个老王头就烦，就头疼。骂吧，不能，别看他是个讨人嫌的糟老头子，可是年龄委实不小了，足足超过自己十岁。俗话说，吃茄子饶个老。再说，毕竟沾着一点儿远亲。打吧，更不可能，打人犯法呀。就他那矮不叮当、瘦得跟芦苇棒似的样儿，风都能吹倒，人能忍心？况且，他也没做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啊。

但是，这王老头子真要是隔三差五地跑来家，那么这些小狗可就遭了殃喽。尤其自家这条聪明伶俐的 “小白”，它可是孩子们心头上的肉。孩子们临走时有嘱托：看好了，千万别让王老头子碰它。

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小白”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或者成天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那怎么可能！人腿能困住，狗腿不行啊，它会吵死人的。汪大妈着实犯难了，她越想越愁。

这事，不能怪汪大妈多愁善感，雷没响就担心要下雨。事实上，王老头真的特别喜欢来汪大妈家。见到“小白”，就欢喜得不得了，抱着它，又是摸，又是亲，又是捏。那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喷出来的分明是爱的欲火。更为过分的是，有几次，王老头居然揪住 “小白”的耳朵一个劲儿地搓揉，疼得“小白”嗷嗷直叫还不松手。汪大妈看不下去了，厉声制止，这才罢休。

汪大妈私下里犯嘀咕：这老头是不是变态了，对一只小狗做爱抚之事。看他那沉醉、痴迷的眼神，仿佛“小白”就是他的老伴。

这话不经意间传到其他人那，竟得到相同的回应，她们亲眼看到的，差不多也是这个场景。因此，大家一致认为：这老头有病！

建设和美乡村的这些年，大伙儿的日子好过了，房子、车子、票子都有了，就寻思着找点其它的乐趣，填补一下寂寞空虚冷外加无聊的生活。尤其年轻人间，竟兴起了宠物热。养龟、养兔、养猫的都有。最多的是养狗，品种繁杂，贵贱都有，反正我是说不上来。年轻人嘛，爱攀比，符合当前潮流。

王老头平生爱狗，尤其年轻时，爱得死去活来，不要不要的，和爱王大妈是一个样儿。为了狗，他可以狠心地和王大妈吵上一架，更别提和别人吵过多少回了。他是好人，可是为了狗，和邻里关系闹得僵，不值啊。后来，王大妈看实在不行，终于放出了狠话：

“ 要狗就不要我，要我就不要狗，二者只能选一，你看着办吧！”

王老头蔫巴了。为了王大妈，为了他们忠贞不二的爱情，他一跺脚，忍痛割爱，停止了养狗、爱狗。这一忍，就是许多许多年哪。

王老头有时想，自己这么多年不近狗，也值。老伴在时，对自己多么体贴入微，关心备至，好得不得了。可如今她不在了，他的心就空了，很像一座没有任何家当的旧宅子，风一吹过，就嗖嗖地冷得让人打颤。

可是自从年逾古稀后，这王老头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爱狗了，尤其是那些乖巧、听话的小宠物狗。古镇这些年加快了建设的步伐，工厂企业日渐增多，用地当然不会少。王老头子的田地被征了，房子拆了，补偿款被两个女儿瓜分后，她们人就跑了。王老头子呢，恁是一分钱没见着！他骂到：

“ 这是什么世道，要钱不要亲，心都被猪啃了！狗才不干这种事呢。”

他不会诬赖狗。狗在他心中，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可以倾诉的对象。现在，虽说有吃有住，衣食无忧，但他总是不开心。

近年来，王老头子明显有些犯糊涂了，行为颇为怪异。他常把死狗子往家里拎，然后到后院刨个坑，小心翼翼地掩埋狗尸体，并在那里叽里咕噜上半天，有时还会流下几滴浑浊的老泪来。年龄大了，养不了狗啦，他就经常往别人家里跑。反正是没法子呆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一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幅照片，那张始终对着自己微笑的面容，他的心就堵得慌，跟塞了一团棉絮似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都快要聚成小河了。

汪小村的女人们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娆多姿，没事就聚在一起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眼下，身体健康最要紧，这道理，人人都懂。她们不担心吃，不担心喝，就常常担心这王老头子不知何时会来。这狗子，可是孩子们生活的一部分呢。万一哪天被这王老头子伤着了，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好向孩子们交待啊。

于是她们找来了王老头子的女儿，建议她们看管好自己的父亲，必要时，带他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谁想到王老头子的女儿白了众人一眼，只丢下一句话：随他。屁股一扭，旋风般走了，留下一股脂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这叫什么话！是人说的吗？”

“夺了父亲的家产，就不管父亲了。狼心狗肺啊！” 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她们也心虚。

众人瞪着眼，看着她俩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时，人群中有人笑眯眯地说出了一个好主意： “ 为长久计，干脆，我们为王老头找个老伴，你们看怎么样？”

汪大妈第一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否定：

“那怎么能成！看来，你们是不了解王老头子的为人咯。”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因为这个王老头子而整天担心、焦虑？得想出好办法来才行啊！”

众人不语。因为，现在没有谁能当场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平常热闹非凡的汪小村，那晚，所有的狗像约齐了似的默不作声，不再叫唤，又仿佛被谁灌了哑药，村上一片寂然。

唉！这王老头子，倒成了汪小村人一块去不了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