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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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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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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南京

西京人暂居北京来到南京,见南京有一景物,是前二京所没有的,放眼神州,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明清两代的读书人,不论老的少的,当然都是男的,最初都叫做童生。若想升极,进而“学而优则仕”,必得先过“童试”关。此关为三试:县试、府试、院试。顾名思义,县试即知县主持的考试,每年一次;府试即府一级官员主持的考试,每年一次;院试为各省学正即官办院校的管理人员主持的考试,时间不定。

过了这“三关”,便成了秀才,才可以去江南贡院考试。先是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乡试,因多在秋季举行,故称作“秋闱”。因每闱考三场,每场三昼夜,中间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考九天七夜。“秋闱”通过后就成了举人,再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会试;会试通过了就是贡生,便有资格得到皇上的面试,叫做殿试。时间不定,由皇帝决定。殿试分出状元、榜眼、探花等等,被称作进士,便能当官,从一品至九品,九品即县令,俗称九品芝麻官。

江南贡院始建于南宋,明洪武元年成为乡试和会试的考场,至清同治,一度可容纳2万多名考生同时考试。

考生们坐的那地方,叫做号舍,听起来像监狱的屋舍——不是一般的像,是像极了,极像、真像:最初以芦席搭建,之后改为瓦屋,里面用砖墙隔出面积相同的格子,高六尺,深四尺,宽三尺,像鸽子笼。格子的后墙那儿,有块平放的木板,那就是座位。前边也有块木板,可拆卸,平放了是书桌,供放置考卷、笔墨纸砚和油灯,当然也是饭桌,竖起后,考生方能出去。那桌子下面还有一块木板,也可拆卸,平放能放置物品,竖起了责任重大,既能阻挡老鼠等活物乱窜,又能遮挡外人窥视考生脱裤子下蹲,往马桶里拉屎尿尿。格子没门,敞开,便于监考的官员,如主考、典试、监临、监试、巡司等,时时光临,检视、巡视,或在为监考专门修建起来的明远楼上,一目了然地俯视。那号舍有两万多间,如巷子似地排列,叫做号巷,占地约30万平方米。西京人看旧照片拍摄的实景,屋脊鳞次栉比,蔚为壮观。考生们九天六夜在里面,吃喝拉撒,白天考试,夜晚睡觉。当是时也,秋老虎猖獗,蚊蝇喧嚣,老鼠乱窜,号舍又如蒸笼,再加马桶的臭味熏鼻,那号舍便不似地狱胜似地狱。在其中考试,不仅要有最强大脑,还要有最强体力。

西京人游览着,很快便不寒而栗,全身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打破头也想象不出,当年的考生,奴隶似地被囚禁在这里,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怎么还能运转脑力注释四书五经,起承转合地写八股文?展柜里展示的那些作弊的夹带文字,抄在鞋垫、袖筒上,密密麻麻比蚂蚁还要小,状若跳蚤,据说一粒米大的地方就要写八个字,使西京人看了,油然而生怜悯之情,随即又转为钦佩、敬畏:难为他们了,厉害他们了!难怪当年好多文坛巨匠,提倡无拘无束,性情中的人,如吴敬梓等,从小到老,也没能考出个头!?即使考出来了,如蒲松龄、朱熹等,也对其深恶痛绝,严词痛斥。西侧夫子庙里的孔圣人见了,恐怕也要心惊肉跳,怎么能把读我的书的后生孺子,当牲畜一样对待呢?

江南贡院却不自觉,反骄傲得意:有清一代,二百多年,总共出了114名状元,而自它那里出的,便有50多名。所以,它便被称作为“中国古代官员的摇篮”了。现为中国科举博物馆。顾名思义,贡院的贡,便是进贡,给皇上贡献人才啊。那儿的走廊,两旁的石壁,便用白玉,雕塑、刻画了据说当年在那里参加过考试的诸多名人,如王羲之、王献之,郑板桥、吴承恩、蒲松龄等等。

把贡院沿时间线拉到现在,那就是应试教育的发端和兴隆地吧?而应试教育据说现今已被重新审视,特别是老外,称它为中国人才辈出,国力迅猛强大的发动机。说话特不靠谱的特朗普,说到中国教育,也不得不称赞了一句,中国教育做得很好。而现今被我们鞭挞讨伐得体无完肤的应试教育,其考生的煎熬困苦,和江南贡院的相比,似乎属天堂际遇中的小菜一碟,不足挂齿。相比之下,一度被我们有些人推崇备至的所谓素质教育又叫快乐教育,便好像是忽悠学校和家长,糊弄我们的后辈。

游览完江南贡院,最叫西京人不可思议的、奇葩的一幕出现了。在一条碧流——秦淮河的对面,不过十几步就能走到,即有了闻名遐迩、香艳旖旎的“十里珠帘”,迤逦绵延十余里,全是争奇斗艳、灯火通明的歌楼、酒肆、河房、水阁、游船、画舫,里面住着婀娜温柔、才艺俱佳的歌姬、艺伎。特别著名的有八个:李香君、柳如是、陈圆圆、董小宛、顾横波、卞玉京、寇白门、马湘兰。统称“金陵八艳”。其中李香君,即大戏曲家孔尚任写的古典戏曲名著《桃花扇》的主人公。她居住过的小楼——香君楼,现仍遗存,属“秦淮八艳”唯一遗存的实物。导游引西京人到了这里,便要调侃几句,怂恿西京人进去看看:花10块钱就能亲近绝世美女,这在当年可是了不得的啊,好多书生根本没机会,只能从香君楼下的小门,叫做水门即后门,偷偷摸摸地进去,才能悄悄地看一眼。柳如是、董小宛二人是明灭后,帮助、劝说夫君,抵抗清军暴行,不去出任清庭官职,受到后世称赞的。至于陈圆圆,人所共知。她从苏州桃花坞以才貌双绝,被卖到秦淮河,于明末被抢掠入京,送给了吴三桂,后又被攻破北京城的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掳走,气得吴三桂“冲冠一怒”,背明投清,打开山海关引进清军,夺回陈圆圆,封作后妃。最后失宠,当了道士,在庵里布衣素食,了结了一生。其它名妓,除美若天仙,又都以书画、才艺,闻名于世。却一律地空有姿容与才情,在相当于当今的初高中女生的年纪时,被当时的政客富商,玩弄糟蹋死了。

滞留在秦淮河这边,准备考试的,和囚徒似地在考场煎熬了九天六夜,考毕了试的考生们,面对咫尺之遥,“珠帘”里、门首前,搔首弄姿、婀娜招摇的温玉软香,一个个如干柴烈火,哪能无动于衷?!便争先恐后,蜂拥而去了。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还特地营建了十六座青楼,倡导缙绅们去会官伎,营造欢乐,拉动经济。即使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后,也不顾手下反对,非要开放秦淮河两岸的歌舞酒色,想把男士和贪图享乐的官员们,腰里的银子掏出去,医治战乱创伤,充盈国库。

再往前看,自魏晋南北朝,秦淮河两岸就已成了世家大族的醉生梦死地。唐代的大诗人杜牧便写有著名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亡国恨”便是南京作为都城,凡六朝,东吴、东晋、南宋、南齐、南梁、南陈,或再加上南唐、明、太平天国和中华民国,叫做“十朝都会”,都没能寿终正寝,皆是被北方强大的武装力量攻陷而“亡国”了。可惜了它自汉唐起,便渐渐成为中国的经济中心,西京、北京,中间夹有东京(开封汴京)、十三朝古都洛阳,皆不如它繁华豪奢, “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宋▪柳永词语),贫穷得捉襟见肘,不得不依赖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自南京一带运来粮食、布帛,输血、补给。若离了那些进贡,就被切断了大动脉,一刻也不能存活。

传说秦始皇巡视南京时,有术士进言,此地有王者之气。吓得秦皇连忙下令,把南京城外的方山凿开,引进淮水,穿城而过,扎气球似的,把里面的“王气”排泄光了。那淮水也被改称为“秦淮河”。当然,历史学家们认为,秦淮河实际上是一条自然河流,并非人工开凿。

但西京人至此,浮想联翩了,便自然而然地揣测,那是不是秦淮河的香艳,迷醉养育出了一种文化气质,人文积淀,社会氛围?像李商隐的《南朝》所吟咏的: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别名金陵却无金光,号称虎踞龙盘却少虎势龙威,石头城只是个摆设,一捅就破。没牛羊肉可食,不去西地漠北争夺讨要,只会广养鸭子,吃板鸭、咸鸭,喝鸭血粉丝汤,号称使一只活鸭子也飞不出去。自愿选择“小确幸”,即微小而确切的幸福。虽屡出状元,书画高手,却心无称霸之志,手无缚鸡之力。仓廪厚实,也不施行经济“侵略”。有选拔武状元的科目,却惧怕金戈铁马,壮士们稍微越雷池一步,一天内就会有十二道金牌召回。好不容易坐拥了天时地利,却从不去西征北伐,一统天下。只会如柳永说的那样,“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等着被西京、北京来的铁蹄踏碎,吞没,落个如南唐后主的词《破阵子》所描述的情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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