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杰的头像

张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1/19
分享

钥匙上的山村

条子沟是一个藏在山里的小村庄。我的眼睛深处,出现了条子沟红火的幻影。

条子沟两侧,双峰雄峙。沟子东边有条子河蜿蜒而流。水流潺潺,水面上不时有枫叶飘过,在河水的漂浮下流出条子沟,流向远方。又是一年的十月,条子沟两侧的山坡上已是通红一片。山风过处,枫叶似火,从山坡上游动下来,像是红色的河流自上流下。山巅之上,山风更大,将树吹得弯了腰。风过后,那些树又直了起来。它们一会儿弯一会儿直,看上去很没有立场。我一度怀疑,山巅上的树木成了风中的墙头草。

正在惊疑之中,眸子里的红火跳跃着跑到了河面之上。河水不再清澈,而是揉进了枫红,加之天色蔚蓝,顿时沉醉了身心。

条子沟村子不大,只有三十来户,大约一百口子人。这是村委户口簿上的数据。可是,如果你来到条子沟的村子里,你能看见草丛中一跃而过的成年野兔,你能看到柿子树上的红灯笼一般秘密丫丫的柿子,你能看到沟旁或绛红、暗紫或深绿的浓草。但你却很难看到一只狗,更不用是人了。你可能有了疑问,一个小村子百十口人,虽说不多,但也不至看不到人吧。但事实却果真如此。村子藏在了大山深处,它太闭塞了。年轻人耐不住长期的孤独和寂寞,守不了世代的清贫,都陆续地走出了大山,上镇入城去了。要说条子沟没人了,也不对。条子沟里还有一户人家——陈汉晾一家。

陈汉晾和老伴柳俊梅共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陈涛海,在广州某个大学上大学,学的是生态农业专业。女儿陈涛青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南方一个城市,与当地的一个男青年周哲信结了婚。

“要是照这样的速度,条子沟很快就没有人了。”陈汉晾对老伴说。

“是啊。前几天,邻居陈山岳来接了他父母去了外地,说是给他照看孩子。”柳俊梅应道。

“现在,年轻人都往外跑,也把父母带了去。人能不少嘛。”陈汉晾忧心忡忡。他顺手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旱烟袋,打开烟包,用手撮了一捏烟叶,放在了烟锅里,又用指使劲摁了两下,方才划燃了火柴,一股烟香瞬间弥漫了老屋,很浓烈。

“妈妈,我和哲信商量过了,到了冬天,就接你和爸爸来我们这里住。”女儿陈涛青打来了电话。

条子沟大块的地本来就不多,除了沿着条子河一侧的土地稍大一些外,其它地方的土地面积都很小,都是村里人一䦆头一䦆头的刨出来的。在岩石占了绝对优势的村子里,人的力量是多么地渺小。为了挣生活,条子沟的村民们早年没有少流汗。陈汉晾和老伴望着广阔的原野。因为无人耕种,原野里早已荒芜一片,草和灌木长得到处都是,把本来就不大块的田地压缩得更小。柳俊梅正在和陈汉晾在地里忙活,听了,两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放眼远望。

“你看这么好的田地,说荒就荒了。”陈汉晾说。

“可不是嘛。你说放着好好的地都不种了,让人心疼。”柳俊梅说道。两个人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见地荒了,都心里滋味不好受。

“闺女刚才来了电话,说到了天冷的时候,要来接我们去城里住。”柳俊梅对老汉说。

陈汉晾向腰间一摸,几十把钥匙叮当作响。他听了妻子的话,沉默不语。

“要不,我们把村里人的钥匙都还回去吧。”柳俊梅对老伴说。

陈汉晾想起了早年的一幕幕。这些年,乡亲们一个个陆续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钥匙都摘下一把交给了陈汉晾。

“陈叔,走了,有空您去我家里转转。让您操心了。”

“老支书,我也要走了,这是家里的钥匙。”

“陈书记,我把钥匙留这了,让您受累。”

……

条子沟的人们除了几个年纪大太的以外,一个个陆续都走了。那几个年纪大的,没有过几载,也就归了西。陈汉晾给他们的儿女打了电话,儿女们回来料理完了老人的丧事,便把钥匙留下了。

陈汉晾是条子沟的村支书,这是中国现实中为数不多的留守支书。

“怎么会都走了呢?坟茔里还埋着先人的坟,地上跑着人的童年呢。”他自言自语。

“我们不能走。要是我俩走了,这个条子沟就再也没有活人啦。我不能眼看着沟子没了。”陈汉晾下定了决心。条子河已里结了冰,远望过去,好像一条白色的绸缎延向了远方。山里冷呀。

“对呀!”孙汉晾晚饭后正抽着烟,突然灵光一现。他有些兴奋,不禁喊出了声。老伴把眼睛转向他,以为他得了什么病症。

以后的几天里,陈汉晾让女儿给他增充了话费。他一个个电话打了出去。

“大侄,村里要流转土地,你要承包吗?”

“月庭,村里要流转土地,你有想法吗?”

“老弟,村里要流转土地,你要回来吗?”

……

一个个电话打过去,一个个电话回了来。村里人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是孩子上学不能回来,有的是老人需要照顾不能回来,有的是已在城里买房娶妻了。村里人不出来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概括起来,又出奇地一致。

陈汉晾怀着当初的兴奋打出的电话,返回来却败了他的兴。接连几个月,陈汉晾一直沉默着,脸上少见了笑容。妻子发现,他的烟抽得凶了很多。身形也日渐消瘦了下去,作为条子沟支书的他,正愁着呢。

这一晃就是大半年,为了乡邻们的嘱托,陈汉晾每天都要把村子转查一遍。他有全村人家的钥匙,并随身带了个小本子,每天记录转查的情况。

“不要小看了我的这份工作,虽说是义务,但如果我们村要编写村史,就可以整理进去哩。”陈汉晾和老伴说。此时的支书,才有偶尔的笑容。

夏秋还好,冬春季的巡查可是受了不少的罪。冷呗。

“既然是村里人信得过,可不能辜负了他们。”陈汉晾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时间长了,也都成了他的习惯。可是那一天他有事没有巡查,便补了回去。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月庭家的屋顶有点漏雨,小梅家的南墙塌了,村西堂弟的木头窗户棂朽了……,然后就是一个个的电话打了过去,唤他们回家来修治。能答应回家修治的,陈汉晾都十分高兴,他觉得人无论怎么样了,也不能丢了老家不管。丢了老家,就是丢了自己的根,想回也回不来了。一个个夏秋过去,一个个冬春过来。一个个白天走了,一个个夜晚来了。一家家正房看了,一庭庭院子巡了。山上的枫叶绿了,又红;艳了,又落了。陈汉晾腰身的钥匙拴了全村的牵挂,夫妻俩相伴相依,成为了条子沟的守望者。守繁华易,守荒芜难;守荒芜难,改变更难。

“涛海,你回来也不打个电话,看你这个孩子。”柳俊梅嗔怪着儿子。

“爸,我回来了,我想把全村的土地都承包了下来,种地瓜。我们村昼夜温差大,土质也适合,种出来的地瓜好吃。等有了产量,我们就再搞地瓜深加工,做成地瓜脯、地瓜糖,在线上卖。”陈汉晾听了儿子的话,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他心里顿时一震,感觉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条子沟山坡上的枫叶有些已经紫红了。陈汉晾的眼睛深处,看见了一条绿中泛着紫红的河流,正在自上而下地流动,流到村子一侧的条子沟里。蓝的天,红的河,清的水,条子沟换了人间。他突然感到眼中起了雾气,八月的条子沟还不到冷的时候,哪里来了雾气。

“对,年底上坟,真的要和先人们好好唠叨唠叨。”陈汉晾心想,心里起了一股子的热。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