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母的菜园

在农村，把土地视为珍宝的人们不会浪费每一寸土地，于是在各家的房前屋后就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菜园。有的是长条形的，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椭圆，有的则是叫不上名字的不规则。种的菜也是五花八门，豆角，生菜，萝卜，菠菜，油菜，大葱，黄豆，苦菊……更有情调的则是在菜园周围种上了月季、牡丹、马齿苋等花朵。看吧，各种的蔬菜竞长，加上五色花朵的加持，顿时让农家的田园气味浓厚了许多。

农村并村改造后，原来的房屋和院子被收回了村集体，村里种上了成片的树林。岳父母相约去看搬迁后的老家，看到原来的菜园都不见了，便有些失落。

我是能理解的。岳父母与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早已和土地融合在了一起，无法再截然分别了。老人们常说，是土地养活了一家人，要对土地感恩。岂止是土地，凡是对他们俩有恩的，都在他们的感恩之列，甚或两位老人也会感恩太阳，感恩空气，感恩雨雪，感恩食物。两位老人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经历了中国八十多年的历史，自然也就经历了很多。对于看见耳闻的一切，老人似乎都是充满了感恩。

我感受到了老人的博大包容和感恩的心。

有一次，我和妻子去看望岳父母，岳母拿出了一些菜，有生菜、菠菜和小白菜，说是自己种的。我看到两老的脸上显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己种的？”我和妻子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搬来了怡和苑，哪里还能寻一块地，开辟成自己的菜园。

岳父母领了我们去看。我们下了楼，直到了西侧的围挡边，岳父轻轻地掀起了其中的一块围挡，我们都依次弯了腰钻了进去。

我和妻子惊呆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好一片世外的洞天。

紧靠着西边的围墙，是码得很高的建筑垃圾，有石料，也有水泥和灰土，还有一些细短的水管和电线头混杂其中。见我们有些怔，便开了口。

“原来的时候，都是些这样的建筑垃圾，是我和你母亲一点点垦出来了。”岳父说。我们俩又看向母亲，也只见母亲开心地在笑。

“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不会钱不够花的，还要受这个累干啥？”妻子见了，有些心疼父母，便责备道。

“我和你母亲平时又没有事，就一点点的收拾。这点活，不算是累的。”父亲开慰道。我们见是父母这般地情愿，便才放眼去看。

这块地像垂直的直角一般，在小区的西南角笔直地拐了一个弯。南面的那块长约十米，北面的那块长约十几米，都是宽度3米左右。北面的那块还没有开完，父母说要一直开下去，直到开不动了为止。

菜园被规划地十分地齐整。被分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长条形，中间种上了好几种的蔬菜，翠绿的菠菜，青绿的油菜，青青的萝卜，还有一棵棵的小白菜。两侧的路边，父母还种上了爬蔓的吊瓜和豆角。那吊瓜一个个地长得很大，黄澄澄的。豆角已经在爬上了墙，垂下一根根白色的豆角。

“原来地里的建筑垃圾都移到了西边，我们用䦆头把地翻了，再用铁钯子碎了土块；等晒好了上面的土，我们才种下了这些。”父亲显得轻描淡写。

我看向了岳父母。因为劳累，岳父母的腰都不好了，弯得厉害。岳母相对还好一点，岳父的腰几乎是菜园的拐角，近乎于垂直了。

“身体又不好，干嘛还要受这个累，腰不痛吗？”妻子又说道。

“是痛过一阵子，现在不痛了。”两位老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岳父母到底是眷恋着脚下的土地，见不得一丁点的空闲。我在心里感叹道。

“你俩尝尝，很甜。”岳母从地里拔出了一棵萝卜，轻轻地用手一掰，萝卜便应声而断。萝卜的上身很绿，下身发白，上面飘着几枝樱子。

“这么脆，这么甜。”我和妻子轻咬一口，也不约而同地喊出来。

“种的是潍坊的水萝卜。我们也是第一次种，感觉还不错。内行的人说，吃着萝卜喝着茶，气得医生满街爬。”父亲笑道。母亲笑了，我和妻子都笑了。

地里本有一些绿化的树。风过处，树枝低垂，掠过耳鬓。我看见柳枝空白处日渐显亮的星。

岳母又拔了几个水萝卜，提在手里。又用塑料袋子挖了一些生菜、菠菜，也一并提了。我们一行四个人先后猫了腰，从那个围挡走了出来。

“叔婶，你们也摘了菜。正好，我也采割了一些芹菜，你们拿一些去吃吧。”和岳父母同楼道的楼上小妹热心地说。

“这些芹菜毫新鲜，我们拿几棵包水饺。你把这些菜都提了去吧，我们自己种的。”岳父母也热情地回应着。

“少拿一点吧。这么多，给我二姐捎着吧。”小妹说。

“现在搬进怡和苑，虽然有些邻居不是一个村里的，但是亲情一点都没有变，和以前的村里一样。”父亲笑意盈盈，额头上的皱纹也都舒展而来。

“在农村，人们之间的感情是浓厚的，城里的人情比不了。大家有菜园的，都是多采摘一些，到了傍晚时分，大家都在楼下聚了来，放在地面上，大家各自取了去吃，也不用守着。时间长了，楼下就成了小小的夜市。”楼上的小妹也说道。

我和妻子都笑了，我们被邻里浓厚的亲情感染了。

夜色渐渐地上来了，大家还在楼下打着招呼，讨论着自己的收成，分享着自己菜园里的蔬菜。

我们趁着夜色走了。明天的清晨，岳父母的菜园依然会在晨露中醒来。九月的风，无论怎样使劲地吹，再也掩不住泥土里蠢蠢欲动的生机。菠菜的叶子会紧贴了地面，像一朵朵绽开的绿花。如果蹲身细看，叶片上可能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田埂边的野蒜长得正旺。细长的叶子像一把把碧玉剑，直指天空，洁白的鳞茎散发着浓郁的辛香。我似乎看见岳父母还在菜园中低头忙碌，他们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仿佛时光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