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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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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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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的大风,刮得楼角老牛般的哞叫。透过窗子,我看到了我们家看电视用的锅盖被风吹到了地面,信号线在空中飘零,像是水中的浮萍失了娘的孩子。

邻居有家孩子要结婚,鲜艳的彩虹门被风吹得乱晃,没有多久就倒在了地上。主家顶风来查看,无奈地摇头回去忙活了。树枝被狂风吹得乱抖,像是一株株得了脑梗留下严重后遗症的病患,在狂风中战栗。

我又给母亲打了电话,昨天我已在电话中叮嘱母亲不要外出,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在了屋里。母亲接了电话,我听到老家的狂风在电话中嗷嗷地狂叫。

妻子早已把窗子关严,可是我们依然能够看到窗帘的飘动,感受到外面的风透过窗户,粗野地吻了我们的身体。我感受到了凉意,缩了一下身体,急急地去寻了棉衣披挂起来。

再普通不过的楼外风物,让我突然意识到,窗户是人的眼睛,是心的触角。我们的内心通过窗子的触角,能够到达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禁想起了那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窗子里有烧鹅的香味,有富裕家庭的亲情,更有能令人活命的温暖。可是,在那个雪夜,无论她怎样地想象温暖,怎样地想象母亲,怎样地想象那永远不会得到的奢侈,现实却都对她残忍地关上了窗子。她冻死在了那个美好的雪夜。窗子,成了阴阳两界的分隔线。小小的窗子,并不难进出,却也给世人造成了多少的隔膜和悲剧。多少年以后,每每想起此事,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陡然锐痛,仿佛死去的那个女孩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朋,令人不觉潸然。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艳,花枝在风中狂舞,令我欣慰的是花枝虽在狂舞,但花朵却不曾损落一枝,一面又不由得有些心安。毕竟对我来说,世间的美好还是占据了心房的多半。我对窗子以外的景状,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也心里明了,我这个年龄伤感是对身体不利的,于是,便强平了内心,让自己尽量地高兴了起来。

窗子有多种多样的形状。于是,想起小时候老屋的窗户来了。那时的窗户都不是太大,尤其是北面的窗户,为了保暖的考虑,更是小的可怜,它开得高高地,狭仄得很。我曾无数次地踮起小小的脚跟,希望能够看到北窗以外的世界,可是无论我怎样的努力,我都没有成功。后来,我退到地上,找好了角度,才勉强看到了北窗以外的世界。窗外的世界很单调,只是两样东西,除了蓝天,就是白天。但我依旧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它们会流动。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得地球一直在转动,只是觉得好奇。我从北窗外的流变中,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贵的好奇心。我甚至怀疑,已在奔六的我,现在的好奇心依然地强烈,是不是受了北窗的荫庇。我宁愿相信是。

相比北窗的狭仄,南面的窗户相对要大一些,约有一个平方。冬天,我最愿意站在窗台上,去欣赏那令人眩丽的窗花。我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紧盯了窗花去看,却怎么也看不出门道来。母亲见我执着的神态,便忍了笑,来到我的身边指点。

“阿伢你看,这片窗花像什么?”母亲指给我一片窗花看。

“像什么?”我盯了母亲手指的那片窗花,搜索着有限的脑洞。

“像……像小狗。”沉思片刻,我突然顿悟脱口而出。

“对,很像小狗。”母亲鼓励道。

“哪这一片呢?”母亲又指给我另一片窗花。

“像我们家的树。”我仿佛开了窃。

“这片像队里的黄牛,这个像……像是田地的玉米,这个像坡里的草……”我不停地指给母亲那片窗花。母亲只是笑意盈盈,她没有打断我;但我依稀记得,我指的窗花并不固定,同样的一片窗花,我一会儿说是小狗,一会儿又说是黄牛。我有些拿不定注意,回头看向母亲,母亲依然是笑意盈盈,并不出一句话。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母亲只是由了我去说,似乎是不想打断我那对她来说视为宝贵的童心。我的童年是散养的,或许正是散养的童年,让我虽然经历了世间不少的苦难,但依然保留了相对敏锐且丰盈的心灵。现在想来,我依然感恩父母的“娇惯”。他们的娇惯让我保持了相对的真实和纯朴,让我受益至今。

四十年前老屋要拆除翻盖新屋了,父亲把新屋的窗户开到了很大,约有1.5乘以1.5的样子。因为窗户开得大,惹得全村人都来看,说啥的都有。不仅是村里的人不理解,就是盖房的师傅们也不理解。父亲听了,也不以为意,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开了窗。几个月以后,我家里又来了一些村民。不过,他们今次来,不仅是来看窗子的,还带了软尺,不停地丈量窗子的宽与高。他们丈量得很仔细,唯恐错差了尺寸。量完以后,又去向父亲核实。父亲见自己的开窗受到村里人的认可,很是高兴,不禁耐了性子认真地和村里人说着窗子的尺寸,还大方地去拿了宝贵的旱烟叶去记下窗子的尺寸,然后笑着去递给来人。从此,我们村新盖的房子的窗户只有一个尺寸,那就是我们家的尺寸。父亲的大胆的创意让他自豪了一辈子。

多少年以后,我还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我们村里窗户这样的尺寸,还是都是学习的你家的。”我听了也是微微一笑。在村人的评价中,父亲是一个见过世面并愿意把它付诸实践的一个人。父亲的开明,放在那个时代,我由衷地佩服。窗子里有住家人的性情和心胸。我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成为村里邻里的义务调解人,父亲为什么尽了全力去供我上学,父亲为什么话不多却对我有着深远的影响。只是这种理解要落后误解多少年,这种误解让我后悔不已,遗憾至今。

因为我家的窗户是木质的,上面漆了绿色的漆。几年的风吹雨打以后,漆便起了卷,把漆下的木头露了出来。每每站了凳子去上漆的时候,我的眼前便会闪出父亲的身影来。父亲的身影还是那么地瘦削,但一直微笑着。他的微笑几十年都没有变化。窗子上还有亲情在呢。

女儿一生岁的时候,我和妻子把她送回老家隔奶。到了周末,我们坐车回老家探望。还没有进屋,女儿从窗户里首先看见了我。她提了我们的小名,对母亲说我们回来了。小名是听母亲说,她听见后学会的。相逢永远是令人喜悦的,分别总是让人伤感的。在我们走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妻子眼圈红了,看到了窗子里的女儿的眼泪。

外孙已经一岁多了,正是学着挪步的时候。女儿和女婿忙于自己的事情,把他独自留在了我们身边。一会儿的功夫,我和妻子找不到外孙了。我急急地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人房间,却依旧看到外孙的身影。我们心生纳闷,心里更加地着急。

“川宝,川宝。”我尽量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听到那脆脆地暖暖地柔柔的应答声。

“川宝,川宝。”我提高了声音。但是还是没有听到那脆脆地暖暖地柔柔的应答声。

妻子走着阳台,想拉开阳台上的窗帘,身窗外找找。

“川宝,你怎么在窗帘后面呀!”我听到妻子的惊呼,也赶紧去了阳台。

外孙站在阳台上的窗帘后面,两只小手扒着窗户,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向外张望。

我和妻子怕吓了他,轻轻地直到他的身边。“川宝,你……”妻子柔声问道。

轻轻地揽他入怀,外孙伏在妻子的怀里,“哇”的一声哭出了声。他一定是想妈妈了,他隔了窗子向外张望,一定是在寻找自己的妈妈。

窗子是住在里面的人的心。心是窗子的框。

我和妻子的眼圈不觉红了。那个窗户,我们的女儿曾经无数次地和我们对望。窗子里有女儿的童年,有她的笑,她的泪。

“忙几天,就回来吧。”妻子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嗯。”电话那头的女儿秒懂。

她是27年前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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