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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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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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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需要一颗能够听懂自然的心

我永远记得2019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午后那一幕。昆仑山南麓的云层突然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墨汁的棉絮。气象站的红灯开始闪烁时,五位科考队员正在海拔6200米的冰川裂缝旁采集样本。队长王磊突然抓住队友的胳膊:“快走!西南方向有轰鸣声!”

科考队员们跌跌撞撞冲向营地时,暴雨已经化作密集的银色箭矢。直径两米的砾石从天而降,冰镐凿进岩壁的脆响混着通讯器刺耳的啸叫。大自然发怒了,它伸出比常人身形还大几倍的拳头——滚落的巨石,在人们的头顶和身边捶击。巨响在队员们周围萦绕,被捶碎的石头夹杂了冰雪,迸射到他们心里,使得众人内心一致地紧。副队长小林的登山靴被飞石击穿,鲜血顺着岩缝流成蜿蜒的红线。“别管标本了!”他的嘶吼被飓风撕碎。当他们冲进突击帐篷时,GPS定位仪的屏幕正在暴雨中幽幽发亮。

人类作为灵长,大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大自然也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比如雷电、冰雹、雨露、沙漠、戈壁、地震和海啸……如果你细心品咂,大自然的语言和文字确实丰富,也多彩,只是人们在很多的时候意识不到而已。人类沉浸于自我之中,大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身。试想,如果大自然关闭了阳光,隔绝了空气,收走了水流,人类还能存活吗?大地还翠绿吗?人类与自然相比,只是一个小我而已,不可狂妄到看不见了自己,天真地认为大千世界唯我独尊。

那年去新疆当背包客,与大多数人的打卡旅行者不同,我喜欢深度的旅游。这是迄今为止我和妻子最为长途的旅行,也是对大自然最为长情的告白。我们借宿在一个鄯善古国的小村,说明来意,房东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晚上七点,确切地讲不应是晚上,而应称为下午。七点的太阳还很高,我们在晚饭后出去散步,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村落来。庭院里有许多架新疆的葡萄,长在藤架上,长势正旺,枝干虬曲苍劲,骨感丰沛,力道擎天。

“坎儿井。”门外有潺潺的流水声,见我们纳闷,房东大姐便解惑道。一位维族老汉舀起一瓢井水:“我们祖辈在戈壁种葡萄,靠的是听懂地下水的脉动。”他布满沟壑的眼角映着粼粼波光,让我想起冰川裂缝里摇曳的蓝冰。

我是知道的。坎儿井深藏在地下,户户相连,村村相通,在地下形成一人庞大的水系,灌溉了新疆数千年,养活了新疆数千年。因地制宜修建的坎儿井,是我们先民地下水系建设的杰出代表。先人们有着独有的生存智慧,巧妙地借助自然之力之利。天,地,人在一起共存共融了数千年。

我们爬上沙丘,沙丘紧挨着村庄,附近的住户有的半堵墙都被埋在沙子底下。几棵梭梭树倔强地爬出沙海,站成了哨兵。那是一种令人敬畏的伟岸与不屈。

“这几棵树,在外人看来,只能是烧灶的料;但是对我们来说,它们就是我们的亲人。”女主说着,脸上漾出一脸的笑容。一瞬间,她的笑容便定格在我脑海深处,变成了一棵倔强坚强的存在。夜幕降临时,守林人努尔旦指着沙丘间的梭梭树:“瞧这些倔强的家伙,根系比树冠深二十倍呢。”我沉浸其中,一时分不清哪是梭梭树,哪是迪坎儿村的村民。他们似乎在我们的恍然中,慢慢地合而为一了分不出彼此了。

在这里,每一棵草都是大自然的恩赐,每一株树也是大自然的恩惠,每一个人都在享受大自然的荫庇,每一个生灵都受大自然的荫庇。这里面,包括了蚂蚁和老鼠。

在迪坎儿村的星空下,我翻阅着皱褶的《徐霞客游记》。万历年间的墨迹与GPS轨迹图重叠,明代旅人笔下“石罅生树,状如虬龙”的奇观,此刻正在窗外舒展着盐碱地特有的灰绿色枝条。晨雾中送别时,房东大姐往我的行囊塞了把沙枣:“带回去泡茶,这是塔克拉玛干的祝福。”

我出生在平原,见惯了绿色的大地和大地上的忙碌的人们。每到春天,大地的每处肌肤都变成了翠绿,充满了生机。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到处可见翠绿的树木,绿植的鲜花。在老家,在平原,我感受不到荒芜、寂静和渺小。但在这里却不一样。早年人们开建耕地,乱砍滥伐,导致今天的沙尘暴、水土流失和沙漠逼迫。不知是谁曾说过这样的话:“人类怎样对待大自然,大自然就怎样对待人类。”人们呀,如果我们做不到先知先觉,那么后知后觉也为时不晚。对待大自然的各种灾害,各种伤人毁财的反应,人们如果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去看,去评价,难免失了偏颇。

人们离自然远了,灾害便离人们近了,对吗?

《诗经》中有数百种植物,个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山海经》中有无数的奇珍异宝,也个个有自己的称谓。《水经注》中有无数的河流湖泊,也各有各的走向和归宿。《茶经》里记载了不计其数的茶树、茶性和制茶工艺,门类清晰编写有序。《本草纲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后肘备急方》这些药学巨著,记录了数不清的药材和药方,也是各有所属各有所归。

今人呢?你知道的植物有几种?你叫出名字的动物有几个?你能分辨出的鸟鸣有多少?应该是不会有多少,很多人早已迷失了自己的心智,有意无意间,让自己站在了大自然的对立面。人们一面从大自然中吸收生存所需要的一切,如阳光、空气、水和食物;一面又在下意识地伤损大自然。揪它的头发,毁它的血脉,抓它们的皮肤,侵它们的肌体。同时抬起自己所谓的“高贵”的头颅,向人类炫耀:“看,我在征服自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大地厚重,承载了山河湖泊、川泽沼泥,承载了山间万物地跑万灵。大地葱绿,可载物的厚德,又有几个能看得清识得楚?

庄子懂,孔子懂,诸子百家懂,后辈的文人学士懂,悲天悯人者懂……

人类,需要一颗能够听懂自然的心,懂它的欢悦,知它的悲戚,了解它的需求和渴望,通晓它的苦衷和希冀。尊重它,敬畏它,礼待它,善遇它。要知道一棵草在思想什么,一株庄稼在想着什么,一棵树在诉说什么,一条河在告知什么,一座山在晓谕什么,一方湖泊在警示什么。现在的人,心还有,但早已不再灵通,它闭上了与自然相通的关口,读不懂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大自然了。

你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你能看见黄牛驮着你的爷爷腾空而去,过几天你爷爷就去世了。你会随了狗儿一起看星星数星星,你觉得狗儿懂,自己也懂得,你也懂狗儿懂得。见了咿咿呀呀学语的婴儿,大人说不晓得孩子在说什么,你说你知道。你抬头看见白云飘过,你能明白它在诉说什么。山上的一块石头,地里的一块土块,河中的一滴水,都有心有灵,你不妨回忆一下小时候对着它们诉说的情景,那时你们彼此都懂彼此,彼此的心灵相通。

而现在人们在激烈追逐物质文明的同时,又有几人能注视着山岳湖泊,又有几个会关注云雨雷雪,又有几人会在乎土石虫草鸟兽星月。即使是在有闲的几天,所谓的集中旅行,你能看到的,不是人挤人的喧闹,就是身心俱疲的奔波,此时你的心怎么会向自然畅开?去包纳,去接受,去体悟,去澄澈。

归途航班穿越对流层时,机舱显示屏跳出最新数据:全球荒漠化土地面积已达3600万平方公里。舷窗外漂浮的冰晶折射着霓虹,恍若亿万年前陨石坠落时的火流星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背包侧袋里的石英标本,裂纹中沉淀着46亿年的地球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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