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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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天，在村口等车
母亲又重复了一遍，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我点点头
走的那天，我看见大门外的墙头上
一个干瘪不堪的丝瓜正在风中，摇摇欲坠
就像被吸干瘪的乳房
走的那天，所有的车都晚点
只有愧疚不会晚点
那一刻，母亲在风中变得愈加瘦小
剪
立春那天，父亲去二叔家帮忙剪桃树
当他手握剪刀，将纷繁多余的枝节
剪断时。那一截一截落下的
仿佛不是树枝
太阳一点点垂了下去，那些
影子慢慢弯下腰，连同大地优美的弧线
一起延伸。那蜷缩其中的
仿佛不是父亲
金水河的春天
我沿着河边走，水里的一条鱼也跟着走
它的影子，我的影子，还有岸边那些杨柳的影子都在走
我停下来取出一支烟点上，水里的那条鱼不见了
它的影子，杨柳的影子都不见了
风是草绿色的
王兴富赶着羊群
他的右脚还是一瘸一拐
化着脓。
羊在啃草，他腰插长鞭
在村子，平时喝了酒
骂骂咧咧
唯恐天下不知的是他
烈日下，踏遍川野
绞尽脑汁寻草
把羊群养得膘肥体壮的是他
多年后，他和他的羊群
失散了
他住进了深山
吹过坟头的风，草绿色
伏在草地上的斑白
以前，拔一根头发
都会疼得想挤几滴眼泪
而今它们
似乎摸清了我的脾气
每次洗头
提前缴械投降的越来越多
这些轻柔之物
也越来越亲近大地
昼夜，笼罩着万物
一如既往地每日轮回
我猛然想起
那年父亲给祖父洗头剃发
想起
那些伏在草地上的斑白
似动又止
却再也没有站起来
村口的老槐树
以前，村里人去井上打水要经过它
喂猪去碾地瓜干要经过它
从宋家林去安子庄也要经过它
那时，它还算枝繁叶茂
树干够两三个人围起来那么粗大
黝黑的手掌，总是举着绿焰不熄的灯盏
旁边栓过牛，走过羊
生在村口，长在村口的这棵老槐树
夏天总是有人聚在树下凑着热闹
这些年，我所认识的
不认识的，能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
留下的或走了的，它认得这里所有的人
伤悲的是，今天老槐树也悄然走了
空悬明月的村庄对我而言
陌生或熟悉，犹如昨夜刚从雪地里冒出的小脸蛋
切种薯
父亲习惯坐在马扎上切种薯
下刀之前，每一个马铃薯，他都要拿在手里
仔细端详一番，像个孩子打量着充满新鲜感的玩具
但又不是，或许是越来越厉害的
老花眼，亦或许是对生的渴望大于对死的悲哀
每个切块上，父亲都要留下两眼芽
每个芽眼里，又都蓄满了他殷切的目光
坐在马扎上切种薯的父亲，同样切开了一个春天
空空如也
起风了，
它浑身散发的热气，让草丛像汗毛般
耸立在群山宽阔的脊背。我确定
不止一次看到，山坡上，这青葱的身影
驮着梦走远，留下一串喘息声，泥泞不堪的
蹄印。
我想掀开一块石板，
并不是去解救压在其中的生灵，它们
有足够的本领，处理生命的短暂和急促的
一生。并赋予特殊的意义。我想
掀开一块石板，大多时候，什么也没有
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