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个月来,我比较怀旧,一连吃了十多次山西饺子。正如二十四年前家族大哥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学校离开之后的那段日子。而这段时间,也是因为总是回忆那段日子才又迷恋这个饺子的。
那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是个可以继续前行也可以重新选择的日子。哥哥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把我送到学校门口,自己先进学校打探了一番,出来后告诉我学校不好,劝我回去重新在高三复读时,就是把我领到学校门口的一家山西牛肉饺子馆里,叫了两碗饺子,两瓶啤酒,像招待贵客一样,尊重和劝导我这个弟弟的。
那是我们奔波了三天能安静地坐下来吃的第一顿饭,是我从出生到19岁那十九年里第一次接触牛肉饺子和第一次下馆子吃饺子。想必哥哥也是知道这些,也认为牛肉饺子是好东西,所以叫了两大碗,一上来还要把他碗里的给我分一些。可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因为我晕车一路,心腹里也装满了迷茫。是迷茫,还有不甘心,还有另辟蹊径的憧憬与豪情。当然,豪情是对自我的欺骗,是对无奈的掩饰。当自己选择一条自己都不看好的路往前走的时候,连苦痛都是猥琐的。
估计那个时候,哥哥是认为我傻的,认为我只是相信自己编制的美丽的明星梦想,而没有想到这条路上的坎坷。然而,实际上,我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吃不下的。
哥哥认为牛肉饺子是好东西,可是,我吃不下他也吃不香了,他前几个还大口吃,后面就嚼的很艰难。因为他明显没有劝动我,而他吃了这顿饭就要把我丢下了,丢在这个他并不熟悉的城市,丢进那所他并不认可的学校。
果然,当天晚上,哥哥就要回去了。到了车站,我们忘了哥哥的手包,才又回去住了一晚。学费交了,哥哥也没办法了,一直叮咛我要自己好好学。不管学历怎么样,都要学真本事;不管学校好不好,关键要自己学。第二天一早,哥哥就走了。因为他的任务完成了,因为回去要种麦子,因为晚回去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
和哥哥告别的时候,我想应该有个仪式:或者拥抱一下,或者我掉两滴眼泪。可是,我们是农民,兄弟之间拥抱也过于时髦,让人羞涩;我已经长大,所以也没有眼泪。哥哥帮我把生活费存进银行后说:“我这回去了。”我应了一声:“奥”。哥哥临走看了我一会儿,笑了一下,又叮咛:“你得自己好好学。”
哥哥走了,我就融入了新的集体生活。十多天后,父亲写信来说哥哥回去了;再后来,哥哥也给我来了信……从此以后,我就想,我在学校,哥哥在家,就这么简单。
直到秋天来了,落叶遍地,我想家了,站在街头看着滚滚的车流,才想起,家与校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就在夜里,单单用脑子想一想走过的车站和城市,都得想上好一阵子,更何况去走?
也是那段日子,我发现同学们周末游玩去公园和商场的少了,而去火车站的多了。那时的火车站治安和文化真不敢恭维,骗子、流氓很多,年少的、外地的学生是重点被欺骗和欺凌的对象。可是,那里却是这个城市里离同学们家乡最近的地方,也是同学们来到这个城市第一个接触而感到最亲切的地方。尽管这个地方离家还有千里之遥……
而我,除了车站之外,还想起了校门口的那家山西牛肉饺子馆。那时,我们的学校搬迁了,我却多次专程去那里吃饺子,还选那个我和哥哥曾经坐过的桌子,总会想象哥哥坐在对面的样子。
哥哥是个农民,当年他36岁,吃饺子的时候胡子却一翘一翘的。当然,他出门是刮过的,可一路上又长了出来。哥哥很瘦,吃饺子时腮帮鼓得很明显。哥哥是家族老大,出门时是我心理上的靠山。可一路上处处被人训得灰头土脸。哥哥性格很温和,可他和善的微笑,乞求的语气,在车站买票、签字时遇到困难和困惑时却是苍白无力。这一切,都因为哥哥是个农民,也因为当时的社会治安还不像现在这样好,社会文明还不像现在这么高……
后来,我工作了,经常出差,只要对接单位没有特殊安排,我基本上都会去吃山西牛肉饺子。因为它,哪个城市都有;因为我,是北方人;因为我的对面,似乎总会有个亲人。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岁月的流逝,牛肉饺子从3块钱一碗涨到9块钱一碗,从一大碗吃不饱到一小碗吃不完,从吃不起到因为卫生印象产生的些许看不起,又到两个月吃十多次,是因为我怀念那个亲情别离和尚可重新选择的日子,也因为我想重新认识自己,把自己反复地打落“凡尘”,把浮躁的心按到农民的地上摩擦一番,看看自己的平凡和落魄,告诉自己不可傲,也不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