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禾雀花
□丁平红
四月的雨,打得紫藤花纷飞,却滋润了与之有几分相似的禾雀花,在清明景和中盛放。
早就听说河东乡玄武岩地质公园是松溪最佳的禾雀花观赏之地,苦于不识路,今年沾了记者的光,才得以前往一饱眼福。
一踏入峰山深处的玄武岩地质公园,即被漫山遍野,酷似小鸟的禾雀花折服。曾一起在政和宝岩区意外见到此花的那位记者,更是激动不已,边拍,边惊呼:“太美了,太美了!美得让我心痛!”惹得一旁拍摄的兄弟乐了:“第一次听到用心痛来形容美的,真新鲜。”
我初见禾雀花,是在一个叫堑上的小村。惊诧孕育它的藤是如此的霸气!诡异的是,那合抱粗的巨藤上居然爆出一串串“鸟”花来!若一队队身披紫羽,头戴金盔的雀儿在聚会。它们或展翅欲飞,或敛翅小息,优雅中透着些许俏皮,既可爱又呆萌。
其时,花下嗡嗡的蜂鸣让人印象深刻,附近的杜鹃和萢似乎都被它吵得不耐烦,全都涨红了脸。竹笋更是披甲直上藤中,欲看到底是谁招惹了蜂子。原来禾雀花即使绽放,其蕊仍深藏不露,只有小动物前去吸食它的花蜜,触及它头盔里的机关,其花蕊才会从腹中弹出。这样的机会对蜜蜂来说,可遇不可求,守着花海,却不能随心采撷,急也!
蜜蜂的主人或许正是看中这棵禾雀花王海量的花,才将蜂场建在边上,只是没想到,面对稠密如蚁群的禾雀花,蜜蜂们竟束手无策。
藤下有小亭,亭中的香炉溢满了灰白色的灰,不知是禾雀花的药用价值折服了这里的村民,还是这棵禾雀花庞大的体量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或许都不是,与之并列的香樟才是真正的主人。
民间认为每个村都有村神。一般的村庄,在村头或村尾,一棵大树或一块大石头边,置上神龛、就是村神的府邸了。这是从前的印象,今非昔比。
堑上巨藤下的小亭大约就是村神的家了。
众所周知,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山村人家,对中草药情有独钟,日常如存储食物一样,储备它们。譬如我的父母在政和二五区支教时,就入乡随俗,习得如何使用数十种中草药,以应付日常病痛。那时,偏远的村子几乎不通公路,若进城求医,山路迢迢,没病都会走出毛病来。
而禾雀花学名叫油麻藤,不仅是天然的绳子,而且还具有非常高的药用价值,与村紧邻的禾雀花,能长成今日这般模样,简直是奇迹。
西侧的藤梢下,有大香樟夹路相对,若山门耸立。出“门”豁然开朗,有停车场供游人停车。这里原是北路花桥、祖墩一带村民进城的古道。途经这里的古人,不知是否关注过这棵藤王?他们会放下肩挑手提的行李,在禾雀花的浓荫下歇歇吗?看到“鸟”一样的禾雀花,是否也如我一样惊喜?
藤下长椅相对,栈道环绕,这是美丽乡村建设后设置的。而发现这棵禾雀花,将它推到公众视野,则是开发诰屏山的那位刘姓庄主,他拍下这棵巨藤刊印在诰屏山景区宣传画册上加以宣传。从此,人们才知堑上有棵气势恢宏,会开出“鸟”花的巨藤。
要体现堑上巨藤的气势很难,那种震撼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来的次数多了,索性不带相机,只静静地看着它,想象它如何从一棵弱小的藤,长成能驾驭数棵大香樟的巨藤。在心里悄悄地与它们互动,我想,在松溪,它是王,只能仰视。
玄武岩公园的禾雀花,既能像堑上的禾雀花那样,高至树冠,拽着树梢与清风共舞,也能放低姿态,融入苔藓的绿里,与大地相拥,匍匐着向前漫溯,抓住一切机遇向上攀缘。它们或搓个麻花,圈个相框,撒下花帘,或直接在地面上堆叠。打破我之前对它一味高高在上的印象。
有趣的是,看似乱缠的“鸟”花,却能准确地避开边上那一棵棵长满“钉子”的树,这些奇怪的“钉子”树是不是因世代与藤为邻,受够了禾雀花那令人窒息的爱,欲与之撇清关系才进化成这样的呢?
禾雀花在峰山营造出一个又一个可供人互动,无比浪漫的场景,将峰山的春天推向高潮,直叫人眼花缭乱。
一直以为堑上禾雀花,是我今生遇到最大的藤王,没想到,在玄武岩公园,除却被盗伐的那棵,还有一棵禾雀花异常兴旺发达,其派生出的五个分枝一条比一条粗,如五条绿色的巨蟒冲出石窠,游走四方。它们与石及青苔深深融合,融出一个极其清幽,自带禅意、仙境般的秘境来。俘获了摄影师们无比挑剔的眼光,任目光滞留于此,假以种种美好的情境。甚至懊恼没带茶席来,言在此间围席品茶该是多么美妙!
动物伪装成植物,是为了躲避天敌,或更好地猎食,禾雀花长成“鸟”的模样则是为了什么呢?它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信息?难道是警告昆虫不要靠近它?大自然真是奇妙,有太多的秘密等着我们去探索。
禾雀花不仅将雀儿模仿得活灵活现,还将蟒蛇出猎演绎到极致。麻花是它们出镜时经典的造型,银匠大概是受其启发吧,才打造出绞丝手镯,作为松溪民间必备的婚礼之礼,寓意新人在未来的生活中,如藤与树,互相扶持,生死相依。
第二次遇见禾雀花,是在政和县镇前镇宝岩区天柱村的廊桥边。一棵碗口粗的藤上缀着串串“长豆”,和紫色“鸟”一样的花,乐得原本精神状态极差的随行记者,两眼发光,一会儿对着它的花咔咔猛拍,一会儿伸手摸摸它那长长的果实,若植物学家发现新物种,乐不可支。
他边拍边喃喃自语,这是什么花呀?真是太奇妙了,明年我一定要早点来看它!同行的兄弟建议他到松溪看,松溪不仅堑上有此花,他的家乡河东乡玄武岩地质公园内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再说,松溪相对于政和宝岩区,不仅路况好,也近。
为了全方位拍摄、观赏玄武岩公园的禾雀花,我们不仅带上无人机,还带了大大小小的摄影包。以避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遗憾。峰山在无人机的镜头中无处躲藏,如美人凌于翠微,又若钟悬于群峰之上,欲发出长鸣,警告世人当珍惜绿水青山。
当太阳隐入云层,有备而来的摄影师们就打开照灯,为禾雀花补光,光里的“鸟”花玲珑剔透,明艳而鲜活。串串“鸟”花如团团紫气在密林中氤氲,任谁见了都难却禾雀花的一片盛情。
奇妙的禾雀花,神秘的石瀑,厚厚的青苔……羁绊了摄影师们的脚步。直到太阳西斜,错过了午饭也不知,原来秀色真可餐呀!只听见他们在念叨:“下次再来,应该带些麻花来吃,站在麻花藤下吃麻花才有意思,才够味!”并痛惜那棵被盗伐的巨藤。
民间传说凡是年份长的大树,巨藤没能成神,也会成精。所以民间砍伐梁木时有种种的仪式;得锣鼓开道,道士歌吟,以无比虔诚的方式恭送梁木出山。我的老房东,讲过一个关于古树的故事,他说有一个木材贩子砍了他老家(亦是我的出生地)的古柳杉,柳杉出山时,那个木材贩子也莫名其妙死了,人们说他是被树神收走的。那位盗伐古藤者,可否被藤的精魂纠缠,不得而知。
不知峰山玄武岩公园先有石瀑,还是先有禾雀花。禾雀花与石似乎有着某种默契,有花的地方,定有石聚拢或散落其周围。而堑上的禾雀花攀缘在高高的大树上,仰望它成了习惯,以至于我未察觉其周边是否有石。天柱村的那棵,它所在的区名(宝岩区)早已经泄露了天机。当地人虽未设香炉祭祀它,但尊它为“翁爹藤”。(“翁爹”在当地方言中即祖宗的意思。)它见证了天柱村被国民党保安团放火焚烧的惨烈,也见证了天柱村迎来光明的那一天,如今它也成了宝岩革命老区一道靓丽的风景。
峰山玄武岩公园内的石,仿佛是人工统一切割过。前洋水库庞大的坝体,只在其中的一个石瀑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坑。禾雀花在其边上恣意蔓延,试图用翠蔓抚慰石瀑曾被灼伤过的心,藤与石在这里和谐共处,缠绵出簇簇“鸟”花,惊艳了我们,也惊艳了春山, 纵使三看,仍意犹未尽。
兼导游的陈兄弟说,玄武岩公园所在的峰山曾是他家祖上的私产,一度被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手下的一个分队长杨浦清占领,并率部在这里安营扎寨,史称峰山寨,是太平天国在松溪建的十八个寨子之一。
透过禾雀花,保护峰山寨的石堡遗迹犹在,它们全由石子砌成,既是防御工事,又可当武器随时卸下砸向入侵者。所以陈兄弟的爷爷,在得知以宝岩区为根据地,负责指挥闽北地区游击战的本家兄弟陈贵芳,遭遇国民党反动派围剿,处境艰难时,便亲自前往政和将陈贵芳接到松溪藏于此,以避开敌人的锋芒,保存革命力量。通往石堡的便道早已荒芜,沿途不止有美丽的禾雀花,还有荆棘。
因时间关系,我们没有贸然前往石堡,拐到路况较好的另一侧看柱状玄武岩,这一看才知那些倾泻而下的石瀑,皆由这种柱状的玄武岩崩塌而形成的。当它们滚入密林中,就成了一群可爱的绿“石羊”。而滚到无树木阴翳处的石流就成了黑乎乎的石瀑,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石瀑,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从而曝光了禾雀花。人们在想,禾雀花都能在石缝中长得如此的蓊郁葱茏,若将茶移植此间,是不是也可以长出品质卓越,可与大红袍媲美的岩茶呢?
将出山,遇见上山巡逻的前洋水库管理员,和一位牧羊人。牧羊人原是此地的村书记,虽然退了,依然热恋着这片山与水,长年在峰山这一带活动。他们和陈兄弟的爷爷一样,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如那簇簇禾雀花一样,一直默默地在春天展现,也许不为人们所关注和欣赏,但是依然卓然地在幽林里热烈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