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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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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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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松溪”

何以“松溪”

 潘黎明

 

一条大溪从历史深处悠悠而来,出林入岫,跌瀑溹洄,蜿蜒如带,一山放过一山拦。

从浙南“百山之祖”的石上清泉开始,一路接纳涓涓细流,挟裹菇香、蔗香、茶香,经庆元、松溪、政和,至建瓯汇入建溪,涌入闽江,终成浩汤之势,奔向浩瀚东海。

她,就是松溪。

 

 

在庆元境内,她叫“松源溪”,一如有女初长成的闺名。

浙南闽北地处江南丘陵地带,八山一水一分田。漫山遍野的松林就那么静穆地生长在这里,兀兀穷年,守望着乡土,也涵养着水土。“松源”之名,点明了溪从何来,自然如神传照。

不知是历史人文的巧合,还是源远流长的见证,一条河边,居然有三个“松源”的地名。从嘉庆元年(1796年)设县开始,庆元县的县治地就取名为松源乡,后改称松源镇。松溪县的前身,曾为松源镇(941年~951年),后升为松源县(951年~975年)。松溪城关也曾名松源镇,如今仍保留松源街道之称。而在政和县星溪乡,也有一个村名为松源。“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正是三县人民一衣带水、情深谊长的写照。

经菊水、马蹄岙进入福建境内后,这条河改称松溪。

据明嘉靖丁酉版《松溪县志》记载:“松溪,一名大溪。源发自浙江处州府庆元县松源乡,经梓亭寨,迤逦曲折而下,出关口渡,合流抵政和七星溪,接流一百余里,东注于海。”

进入松溪县境后,一路沿途接纳了竹口溪、渭田溪、李墩溪、外屯溪、七里溪、杉溪、张屯溪、新铺溪等流域面积50平方千米以上支流后,这条河日见成熟丰腴娇美,如同渐渐长成的“大丫”,就此被称为“大溪”。这大丫,无疑是跳脱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寻常路不走,而是从松溪的东北端入,从西南角出,斜贯县境,别有性格地奔流了九十六个华里。

“大溪”是她的昵称,“松溪”则是她的登堂入室的芳名。

清康熙庚辰版《松溪县志》“地理志”载:“县南有溪发自浙江处州府庆元县之松源乡,两岸皆乔松,昔人榜曰‘百里松荫’,故名。”“想当年,百里遍松荫,巷陌春深,游人蹀躞”,这本县志的卷首词《题松溪县图》中,知县潘拱辰叹尽了历史的苍凉与兴衰。

松溪,得名于宋。而这条河滋养着的一方土地,自宋开宝八年(975年)也由松源县改为松溪县,县治由皈伏里迁至五斗金(今松源镇)。从此,松溪是县名,也是溪名,县因溪而得名。

也正是因为两者同名,为了不让外地人傻傻分不清,所以在溪的后面缀以“河”。其实在福建的密集水网中,非“溪”即“江”,是少有以“河”来定义径流的。从能漂起一片叶子的就是溪,到了纳百川而成浩汤之势的也乃是溪。虽然径流量远超过我国“七大河”之一的辽河,在看惯大江大海的闽人眼里,建溪也仍然是一条溪。所以“松溪河”在典籍和地图中是没有的,只是为了方便辨识而存在的一个称谓,就像曾经为了方便书写而存在的“松K”。

以后的一千多年,这条水、这方土,一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除在南明福王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年)为避南明福王朱由崧名讳,县名短暂改为嵩溪县,此不足一年;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松溪、政和两县两度合并称松政县,此合计不过七年。

可这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不就只是匆匆的一瞬吗?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说是一条河,其实她更是松溪先民活与不活,地域文明存与不存的主宰,故而是一条母亲河。因为钟爱,因为感恩,先民们所以用母亲河来命名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

2015年,为配合衢宁铁路施工,开展了松溪县第一次大规模史前遗址考古发掘。在此次发掘中,在茶平乡下坑垄遗址发现一座墓葬,并出土1件陶釜、2件陶豆、1件陶纺轮。经碳-14测定年代,为距今约4500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此次发现,将此前界定的松溪人类活动历史,整整向前推进了1000年。

放眼远眺,下坑垄墓葬离松溪的一级支流七里溪,不过数百米。而目前全县发现的77处古人类聚落和活动遗址,绝大多数都蜂集于松溪干流及渭田溪、七里溪、张屯溪、新铺溪等支流的两岸。

城池是文明的发展标志和富集之地,其择地“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广川之上”,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管仲在其著作《管子》中说得很明白。作为松源县县治的皈伏里,正位于渭田溪注入松溪的交汇地。迁址后虎踞千年至今的县治,左右逢源,松溪和花岩溪绕城而过,既便于取水、便于灌溉,也便于航运、便于御敌。“湛卢峙其南,蹲狮展其北,七峰左耸,虹亭右列。中有双溪,逶迤曲折,如襟如带,地萃灵而钟秀焉”,难怪这块宝地古称为“五斗金”。

“松邑别无所出,唯以谷为一岁之利”(康熙版《松溪县志》)。农业是松溪先民的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历来与水土息息相关。

松溪河蜿蜒而过,在县境内的冲刷形成平坦、肥沃而松软的河谷平原和山间盆谷,是传统农耕区,共占县域面积的13.4%左右,故而松溪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水无涓滴不为用,山到崔嵬犹力耕”,自古以来,松溪的先民就在这里创造了辉煌的农业文明,并积累了丰富的生产经验。

成书于明弘治己酉年(1489年)的《八闽通志》明言:“闽地负山滨海,平衍膏之壤少,而崎岖硗确之地多,民之食出于土田,而尤仰给于水利”。康熙版《松溪县志》记载“松虽山县,有水可田,按里询之:潴水者为塘,雍水者为堰,蓄水者为陂”,这是松溪先人生产、生活的经验结晶,也是松溪先民赖以生存的本领。据明、清县志记载,只要有作物生长之地,人们纷纷围堰、建陂灌养农田,全县多达二百多座。其中魏屯陂灌溉面积上千亩,而能灌百亩、几十亩的则不计其数。“俾民获灌溉之利,有源可寻,有委可治,脉络昭然”,就这样,这些塘、这些堰、这些陂,“岁以丰稔者资焉”!

“波上横压彩霞断,翻落日,棹歌自相唤”(潘拱辰《河传·红门隘》),千百年来的红门隘口,送走了多少新茶、山菇、笋干,又迎来了多少海味、京杂、洋货,又有多少人饱读经史子集而去,门庭光耀而归。

“由浙入闽,由闽往浙,此其要害”,松溪河守护住人脉,延伸了文脉,这才有了百年蔗、大冬瓜、九龙茶,这才有了五福桥、罗汉寺、奎光塔,这才有了吴执中、真宪时、魏苍水……

 

 

一方松间净土,一袖溪畔清风。

光是松溪两个字,就道尽了闽浙边界小城的良好自然生态和独特风土人情。在全国近三千个县级行政划中,松溪是一个为数不多的以自然生态命名的县治,其实,松溪两个字更是折射出了松溪人的地域性格。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千百年来一个地方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经济发展,潜移默化地把生于斯的人群,改造为同一的文化血型,形成独特的地域气质。他们像生物学上的基因,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成为地域文化最鲜明的人文性格。

“最是那潆洄若带的松溪河,只要轻轻一瞥,或者稍稍侧目,那无边的温柔便悄然流进了血脉”,南平市政协原主席、文化大家张建光先生,用大作《松溪之柔》概括出松溪人“温良恭俭让”的性格主基调。

但松溪人的平和包容,并不意味着没有血性。如果说涛涛不绝的松溪河水赋予了松溪人民内秀的才蕴,那么昂昂而立的两岸劲松则赋予了松溪人民刚直的骨骼。

浸润于凛然正气之中,松溪义勇忠烈,代不乏书。吴执中、陈戬、魏濬、真宪时等名臣能吏,清廉耿直,不畏强权,在历史上写下刚正不阿的一页。明嘉靖年间,松溪人民奋起抗倭,固守孤城,以血肉搏取最后的胜利,一举扭转闽东北战局,在历史上写下抵御外敌的一页。作为原中央苏区县,松溪在风云激荡的革命战争年代,以“红旗不倒”的姿态迎接新中国的成立,在历史上写下民族解放的一页。

溪是柔美的,源于水,智者乐水,飘逸灵性,无常形常势,体现了动感。松是阳刚的,植于山,仁者乐山,紧咬山岩,风雨不动,体现了静。松和溪,刚与柔,正如太极图上互相追逐的两条鱼,一黑一白,和谐地悠游在智性的空间。刚柔相济、动静结合、见仁见智,“松溪”,既体现了丰富的人本精神和中华文化的精髓,也很好地体现了湛卢文化的精神内核。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共生,松青溪碧,是为松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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