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

疯女    

上官晓梅

一天，镇子上突然来了一个疯女。她背着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的什么没人知道。疯女在镇子里转了几天，终于找到了篮球场安家。白天她到处游荡，到处捡破烂，到了晚上她就回到篮球场，睡在大理石的长椅子上。篮球场的一侧有两张大理石长椅，被她当成了天然床。

王大妈家与篮球场只隔着一小块长着杂草的空地，她看着疯女很可怜，会施舍一些饭菜。只是三天后的一个早晨，王大妈打开大门却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一幕。疯女没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去捡拾垃圾了，而是一丝不挂，赤条条的，痴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王大妈看见连忙走过去。只见疯女的衣服裤子被丢在地上。王大妈一看就明白昨晚上在这个疯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王大妈拾起地上的衣裤，嘴里一边骂着作孽一边帮疯女穿上。

第二天王大妈特地起了个大早开门，又特意朝篮球场望去。结果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疯女又是一丝不挂赤条条地坐在长椅上。王大妈气愤不已，嘴里大声嚷着骂着哪个畜生？哪个畜生！骂完了又过去拾起衣服帮疯女穿上。完了王大妈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给疯女吃。

第三天的早晨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王大妈再也无法沉默，她跑到镇子里从街头骂到街尾。说即使你干了，起码该帮人家把衣服裤子穿起来。王大妈这一骂，全镇子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事。一时间议论哗然，整个镇子都在猜是谁干的。猜来猜去几个老光棍汉都担着嫌疑，本来嫌疑最大的人是王大妈的儿子满水。一来满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家离篮球场就跨一块空地，二来他是个四十好几还没沾过女人腥味的光棍汉，第三，他是智障人，完全有可能干出那样不可理喻的事来。

可因为这事情是王大妈揭发出来的，所以人们排除了王大妈的儿子满水。所以看守电影院大门的杜老头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杜老头，有强奸前科，坐过牢，到老也没能娶上一门媳妇。如今他已经奔六了还是孤身一人。

杜老头倒是对疯女真有想法，想娶疯女为妻。

第四天晚上，风高夜黑时，杜老头悄悄摸到篮球场，疯女正熟睡在长椅上。杜老头左顾右盼，没敢直接靠近疯女，他走走停停，又四周望望，终归还是走到了疯女身边。他没有立刻去脱疯女的衣服，而是绕着疯女一圈又一圈地转，还不停地跟疯女说话，问她是哪里人，问她叫什么名字，问她家里有没有老公？最后他蹲下身子撩开遮挡住疯女面容的凌乱发丝。就在他撩开疯女发丝的时候，他的背上被狠狠挨了一棍。

原来，第四天晚上，王大妈决定不睡觉，她要搞清楚到底是哪个畜生对一个疯女都不放过，当然她心里猜的人也是杜老头。天黑下来王大妈就躲在自家窗户口往外望。夜深人静了，她果然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徘徊再三后小心翼翼靠近了疯女。

王大妈拿起木棒悄悄绕到黑影人的身后，突然猛一棍子下去，嘴里还骂道：“果然是你这个畜生，老了还耍流氓。”

杜老头先是被吓了一大跳，接着连连喊冤，且声辩自己也是来保护疯女的。可王大妈不信。杜老头便拿自己祖宗十八代来起誓，王大妈才半信半疑。

可一夜醒来王大妈又不信了。因为这一夜没有发生不堪入目的事件。

“这缺德事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王大妈气不过跑去电影院质问杜老头。

杜老头抬起头，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说“我年轻时候的确干了不少荒唐事，但我还不至于干出那种事，对一个疯子下手。再说了至少应该帮她把衣服裤子穿好来。”杜老头再次发毒誓。王大妈又只得半信半疑。

可不是你干的，又会是谁干的呢？王大妈搜索着犯罪嫌疑人。杜老头欲言又止，他想说回去问问你儿子，可终究是没说出口，他现在害怕得罪王大妈，毕竟自己昨天夜里的事情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希望王大妈别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

“如果你真是想搞清楚是谁干的，那你应该像我一样躲在暗处观察，而不是在明处。”王大妈忽然又觉得杜老头的嫌疑最大。

杜老头被王大妈噎得无语，但那事又确实不是自己干的，一气之下他觉得窝火，他突然大声吼：“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说不定是你那傻儿子干的呢！”

王大妈一听恼火地跳得三丈高反驳道：“你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是我儿子干的？”

杜老头也吼道：“那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干的？”

“昨天我若再迟点出现，我就两只眼睛都看见了！”王大妈理直气壮。

“可你终究是没看见！法律是讲证据的，你没证据胡乱诬赖人我可以去告你！”杜老头到了这份上已经不顾忌什么了，即使顾忌也顾及不了。

王大妈反倒被噎得无语。只是王大妈反而不生气了，她态度缓和下来。她坐下来和杜老头攀聊了起来。王大妈说：“不知疯女从哪来，也不知她姓什么，更不知她是否有老公。”杜老头说：“是啊，她家人咋也不找她？”王大妈说：“也许找了，只是没找着而已。”

王大妈临走的时候丢了一句话，说这女人若是不疯，还有三分姿色呢，自己给她穿的衣服，那身段、屁股，是生儿子的货色。可王大妈一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偷偷瞟了一眼杜老头，看见他吞了一下口水。

王大妈走远了几步，突然又折回去直截了当地问杜老头，你是不是想娶她？如果是我给搭个线。

杜老头碍于面子，立即说：“娶个疯子女人能怎么样？”

王大妈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娶个疯子女人能怎么样？”王大妈又一颠一摇地走了。

“若是能生个娃……”杜老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冲王大妈喊了这么一句。本以为要招来一顿骂，却不想王大妈回头一笑自顾回家了。

王大妈一路走一路想着杜老头的话，“若是能生个娃”。其实这话是埋在王大妈心里的话。

若是能生个娃，若是能生个娃……回到家，王大妈还在叨念着若。晚上躺在床上王大妈一直睡不着，她还在想着那句话，若是能生个娃。

不知什么时候王大妈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疯女不疯了，她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还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孙子。

王大妈高兴得在梦里一个劲地笑，直到被儿子叫醒，才知今天睡过头了，天早大亮了。

王大妈揉了揉眼，爬起来就冲出门往篮球场跑。篮球场空空的。王大妈没有看见赤条条的疯女。她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是另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个疯女去哪了呢？她还会回来吗？

接下来连着好几天没有再发生不堪入目的事。

那天，杜老头突然找王大妈。他开门见山地问王大妈，你说那个疯女能生娃吗？王大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杜老头。王大妈说：“你什么个意思？”王大妈说完脸上就一阵燥热起来。她误以为杜老头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杜老头不好意思地呵呵笑着说：“我也不怕你老笑话我，若她真能生娃我想娶回家。”完了，王大妈一听原来这老头也在打疯女的主意。王大妈沉思了一会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算她能生娃，可你能吗？”

杜老头又呵呵笑了说：“你没听说过男人80还能生娃吗？我才60冒个尖怎就不能？”王大妈听了许久不语。最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决定了吗？”

杜老头突然又支吾起来，仿佛没思考好。过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杜老头走后，王大妈的儿子从屋子里冲出去冲杜老头的背影呸呸了几声还拿东西朝他远去的方向砸去。王大妈看见十分吃惊。心想，莫非水儿吃醋了？王大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又联想起杜老头那天的话“说不定是你家儿子干的”难不成？王大妈不敢往下想。王大妈的这个儿子生下来就是个智障儿。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水，所以王大妈给他取名满水。今年45了，可还是光棍一个。当然，王大妈不敢奢望他这辈子能娶上媳妇。自从疯女来了后，王大妈有了心思。但毕竟是个疯女，一碍于面子，二考虑到后遗症，一个疯女以后怎么养她，还有她生的孩子会不会像她一样疯呢？这些都是王大妈必须考虑的问题，这才使得王大妈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王大妈好像忽然又有些等不及了，因为杜老头也在虎视眈眈。但终究还是迟迟未提上日程，毕竟这事情太大，牵扯的问题太多，想必杜老头迟迟没有一锤定音也是一样的心情。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个月。那天早晨王大妈早起推开门，许久未发生的不堪入目的场景又出现在了王大妈的眼前。疯女又赤条条地坐在长椅上，初秋的风吹过她的身子，她瑟瑟地发抖。王大妈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捡起衣服帮她穿好。可是王大妈惊奇地发现她的身子有了变化。王大妈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疯女怀孕了。

这一整天王大妈的心情都特别坏。她一个劲地在家里骂骂咧咧，是哪个畜生！她骂着骂着突然后背被东西砸了一下。回头看是自己的傻儿子满水在拿东西砸她。

王大妈很吃惊，同时怒斥道“你疯了？”没想到傻儿子却大声吼道：“我要老婆，我要老婆！不许你骂畜生！”

王大妈更加吃惊。儿子虽然傻，但很孝顺，从没忤逆过自己。

想到这，王大妈立刻降了火气，走到满水的跟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而后又问：“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满水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说：“你别骂畜生。其实，其实……”

王大妈顿然明白了什么，她愤怒地揪着傻儿子的胸襟，问：“其实什么？其实什么……”

满水推开母亲，把自己关进了屋子。

王大妈彻底明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默默垂泪了许久。虽然她有过娶疯女的念头，可一旦真要娶一个疯女人做儿媳，她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许久许久后，她轻轻叩着儿子的房门问“其实那事是你干的对吗？”王大妈还是怕弄错了，毕竟自己的儿子是智障者。

“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你干的就说是，不是你干的就说不是。你知道吗，她怀孕了，她怀上了宝宝。如果是你干的，妈就把她洗干净，接进门来，让她为我们王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如果不是你干的，妈以后就不再念想这个疯女了。”

满水听了母亲这番话，呼啦就打开了房门，冲出来紧紧搂住母亲。王大妈这下是退无可退了。她木讷地站在那像根木头桩子，而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停地抹泪。

把一个疯女接进来，势必要被全镇人笑话，而且全镇人都会知道她口口声声骂的那个畜生，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可是王大妈又太想要一个孙子了。她权衡利弊，她实在跨不出这一步。尽管她十分想要一个孙子，但这一步实在实在太难了。直到日头落西，王大妈还没有跨出自己的房门，她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天彻底地黑了下来，王大妈没有开灯，她还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抹泪。突然房门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儿子在叫她。

“妈妈，出来吃饭，我煮好了饭。”

儿子会煮饭？王大妈很吃惊，她有几分欣慰地打开了房门。

打开房门一看，更让大妈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饭桌上摆好了三副碗筷，果然煮了一桌的菜，一个白白净净的女人坐在桌前。

“这，这不是那个疯女吗？”王大妈盯着疯女左右上下地看。说实话，这个女人若不疯癫，那还真是个小美人儿。

满水呵呵地笑，并对那疯女说：“这是妈妈，快叫妈妈，快叫啊！”疯女虽然没有叫，但对王大妈咧开嘴笑。王大妈叹着气说：“你若是不疯该多好啊！”

吃饭的时候满水一个劲地把好吃的菜和鸡蛋往疯女碗里夹，疯女好像也知道回报他，一个劲冲他笑。

就在王大妈和满水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时，突然一天疯女不见了。一连几个月篮球场上再没有了疯女的影子。王大妈心里暗暗惦记着疯女肚子里的孩子。满水找遍了整个镇都没有她的消息。

找了几个月也没能找着，王大妈也只能死心。就在王大妈以为这辈子只能这样过下去的时候，疯女挺着一个大肚子，在一个清晨站在了王大妈家的门口。

王大妈喜出望外。把她拉了进去。帮她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又端上热乎乎的饭菜，王大妈一边忙碌着这些，一边眼睛不离开她的肚子。满水更是欢天喜地，问她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会傻笑。

王大妈一算日子，再看看下坠的肚子，知道这是要生了。王大妈对着死去的丈夫的遗像烧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求丈夫阴魂保佑。

三天后的凌晨她生下了一个男婴。尽管婴儿不足四斤重，但看上去一切都正常，王大妈的心安下一半，她吩咐儿子倒来温开水，用瓢舀了半瓢放在婴儿的唇边，婴儿立刻吧嗒吧嗒地吮吸起来。王大妈立刻笑成一朵花。

弄好婴儿后王大妈杀了一头鸡犒劳疯女。说来也奇怪，疯女这几天倒是不疯，安安静静地躺着。王大妈把孩子抱到了自己的卧室，她信不过疯女，担心疯女弄死孩子或者不小心压死孩子，也不让吃疯女的奶水，怕把疯病传给孩子。

一天夜里，疯女忽然闯进王大妈的卧室，她恶狠狠地盯着王大妈。王大妈有些害怕，立刻死死护住孩子，而后大声呵斥：“你要干什么？”疯女吓得退后了两步，可就是不肯离开。“宝宝吃奶”。疯女嘴里居然蹦出这四个字。王大妈惊愕，这是王大妈第一次听到疯女说话。王大妈的眼神立刻温和了。“唉，都疯成这样了，还知道孩子要吃奶。”

“你有病，你的奶水孩子不能吃。”王大妈温和地说。可疯女不肯走，似乎非要喂孩子一口奶。王大妈心里害怕疯女失去控制，若疯女真失去控制，王大妈可不是疯女的对手。王大妈顺手抓起枕头要砸她，疯女还是不肯走，王大妈害怕，喊儿子满水快进来拖走疯女。

满水进来好言好语才将她劝走。疯女回到她的卧室拿起布娃娃掀开衣服使劲地喂布娃娃吃奶。这个布娃娃是她这次回来带来的，也不知从哪个垃圾桶里捡来的，王大妈嫌脏几次想拿扔了，可疯女死死拽着，宁可被打也不放手。

这之后王大妈时不时有意或无意对疯女说：“你的奶水孩子不能吃，吃了你的奶水会害病。”疯女听了有时眼神怔怔地，有时嗯嗯地点头后又摇头，有时呜呜地哭。

孩子满三个月那天，疯女趁王大妈去厨房给孩子端米糊迅速抱起孩子掀开衣服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尽管她因为没喂奶，奶水早断了。但她不知道，她把奶头塞在孩子的嘴里，憋得孩子脸发紫哭都哭不出来。王大妈从厨房出来看见这情景吓得打了手中的迷糊，惊慌失措地去抢夺孩子。可疯女劲大，王大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情急之下王大妈抄起一根平时赶鸡赶鸭的棍子就打下去。疯女见状连忙把整个背暴露给王大妈打。王大妈一下一下地打下去，而且一下比一下重，很快鲜红的血印一条一条从她的汗衫印了出来，可疯女就是不肯放下孩子，那样子是誓死要喂孩子一次奶。

王大妈没了办法，只得一棍子朝她的头部打下去。疯女承受不住这一棍，瘫软倒下去。王大妈吓得急忙去接孩子，可孩子却死死地抱在她怀里，稳稳压在疯女的身上丝毫没有受到损伤。王大妈把孩子抢过来，只听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大妈也跟着哭了起来。

第二天疯女走了。带着一身的伤。她没有带走她那只蛇皮袋的包袱，只带走那个布娃娃。王大妈心里难受催儿子去找她，其实王大妈知道是找不回来的，她虽然疯了，但她心里却牢牢记挂着一个人，她怀里的那个布娃娃泄露了她的身世。

满水天天去找，王大妈只得劝说不要找了，虽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知道她的心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