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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金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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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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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莲花

小时候人们谈论庄上有老人去世的事情,常常会说是这人是内火烧死的。虽然现在看来那是谬论,但那种无力无助无奈的状态,和高烧不退后迷离恍惚又有什么两样?记得那年春天大舅病重,内火严重,吃药打针已无济于事。父亲去看大舅,顺便从街上买了削好的蒲圻,洗好后给大舅吃,不知为什么,几乎滴水不进的大舅,竟然吃了好多个,而且精神也好了许多。这就是蒲圻给我的最初记忆,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蒲圻学名叫荸荠。荸荠、马蹄、地粟、茨菇等等,其实是同一种植物,只是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蒲圻的外皮通常呈紫黑色,果肉洁白,形状扁圆,我们沭阳方言都叫他“蒲圻”。时光不老,常态化的生活中,蒲圻常常成为不穷不富生活中的甜蜜点缀,买给家人吃、买给自己吃,偶有朋友相聚,作为在小酌几杯的欢愉中,首先端先上桌的下酒凉菜蒲圻,是很受大家欢迎的。我的一个好喝几杯的老同学说的很直白,他说可以一个蒲圻一杯酒,在他心目中蒲圻是下酒菜中的佼佼者,特别是酒后,他说一把蒲圻下去,跟没喝酒一样。已近耳顺之年的他,依然风风火火,潇潇洒洒,从没停止奔波的脚步,就是闲不住。对大多数人来说,蒲圻一定是生吃的,白胖胖的蒲圻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凉凉的、甜甜的,多多的汁水中还有淡淡的泥土香味,回味悠长,绝无仅有,有点磕葵花籽的感觉,欲罢不能,一个又一个,虽然现在不再热衷甜食,但那个感觉还有那个记忆,始终是味觉中不可多得的享受。

至于熟吃,作为水果,除了用梨来煮水吃外,我真的没有更多的体验过,作家张爱玲在她的《半生缘》里对吃熟蒲圻是这样写的:“一边听瓦钵里荸荠咕嘟咕嘟地响,一边剥热荸荠吃,幸福又温暖。”我到觉那似乎是上流社会里女人的小资情调,一定是形式大于内容。

如今,在城市的小区门前,道路拐角、市场边上,经常可见守着削蒲圻摊点的人,而且大多是女人,男人干不了这细活,估计也不愿意赚这小钱。削蒲圻的她们或老或少,好像都不是急性子的人,主要是能坐得住。一个名叫刘树云的老人的蒲圻摊就是其中之一。一辆不大的三轮车,停在一家饭店不透明玻璃窗外南侧,这个路牙石围城的可容纳四五两车南北方向停放的水泥场地并不规则,东南角多出的地方正好是她的摊点,不影响轿车停放进出,好像是量身定做一般,恰到好处。在我看来,这个蒲圻摊点倒是和这个城市背街小巷刚刚完成的哪吒墙绘一样,都是一道风景。我命由我不由天,当然是对年轻人的要去奋斗的激励。而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刘树云老人,却说自己是我命由天不由我。我当然不会争辩,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去说服她。

为了解有关削蒲圻的更多的细节,我买了刘树云老人的一些蒲圻,并和她攀谈起来。今年70岁的刘树云,老家是沭阳胡集镇人,1976年高中毕业。她说那时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学校总是组织学生到生产队参加义务劳动,收麦、插秧、拾棉花、堆肥料,再加上年代久远,过去学的那点知识早已忘得差不多了。说起蒲圻,她还问我荸荠两个字的读音。我知道,她是一定了解蒲圻就是荸荠,又怕读音不准而来考考我的。其实她最有发言权,为更多人提供甜蜜蒲圻背后的酸甜苦辣,或许就是她生活和人生的缩影。

默默守着放在小三轮车上的一堆蒲圻,刘树云老人从早到晚,除了称秤,即便是讨价还价,也没有停下手中削蒲圻的活,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用电脑,能双手盲打一样,她右手握缩小版的家用切菜刀、左手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捏着扁圆的像小坛子一样的蒲圻,蒲圻随着削刀一前一后平稳向前飞舞在手指的作用下缓缓向后滚动,最后手指捏着蒲圻的边缘迅速果断挖掉芽眼、彻底去皮,瞬间变戏法似的,一个白生声的蒲圻落进的放在电饭锅内胆上面的绿色小盆里。

蒲圻一般都在冬春之交上市。就沭阳市场来说,一般是9月底到10月朝期间开始,前后不差10天,3月底结束。不过沭阳农历4月12会还有蒲圻可买,可是已经出芽变老,人家就不愿吃了。在刘树云老人的摊位前,看她削蒲圻是一种享受,也很减压。她边削边说,每个蒲圻要削50刀,从沭阳市场有蒲圻出售开始,她就做这个小本生意,每天早上六七点批发一包蒲圻,大概50斤,然后到街头路边边削边卖,反正够一天忙的了。

刘树云从结婚有了孩子以后就开始做生意的,如今一双子女都已40多岁。几十年间,她打过潮牌,炸过油条,开过服装鞋帽店,而经营时间最长的还是卖蒲圻。从一开始的四毛一斤买来削皮后1块5卖出去,到现在的2块多批发到削皮后卖8块,长年累月,从没停止。我问她这些年来,到底削有多少蒲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说应该够拖几大汽车的了吧,她回答说,肯定够汽车拖的了。

在生活和工作双重之下的和平环境中,偶尔带家人孩子去挖荸荠,就像去沂河淌挖野菜一样,纯粹是为了好玩,成为踏青春游的一项内容,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摆拍个视频,发发朋抖音或者友圈,是种乐趣,但是真正要把它当作像种植莲藕、水稻一样来赚钱维持生活的话,你才会知道寒冬腊月里,置身其中,水有多寒,泥有多深,活有多累,苦有多难吃。

刘树云老人说,我们这里拖来的蒲圻大多来自安徽,安徽土地多,种蒲圻经验丰富,蒲圻个大且又脆又甜。四五年前我们本县华冲镇有一户人家也曾流转一些土地搞蒲圻种植,他们爷俩种植的早水荸荠‌,一般都是4月初催芽,6月移植,立冬前后收获。说起来简单,而从种子选择与处理‌到土壤准备,从移栽定植到田间管理,‌再到最后的采收运输出售,个中的艰难过程,冷暖自知。特别是每年的春节前,小摊贩要货又多又急,为了保证及时供货,他们爷俩一家不睡觉都忙不过来,每天早上要把连天带夜采收的蒲圻在早上六七点前运到城北批发市场,觉得实在太累,还赚钱不多,实在坚持不下去,自动放弃了。所以,读了古人的“朝携一筐出,暮携一筐归。十指欲流血,且急眼前饥”的诗句,我有了深刻的认识:人们早上带着空筐子出去,晚上拖着满筐子荸荠回来。寒冬腊月里,手在泥泞中找寻蒲圻,手指都磨得快要流血了,哪还有什么浪漫美好!

岁数一年年大了以后,刘树云老人说自己已跑不过城管了,只能从流动销售改为死守摊点,也许坚持就是胜利,时间长了,阵地战很有效果。许多人都知道沭阳城区的建陵路与建阳路交汇处有一个削蒲圻的摊点。说实话我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我都不太清楚这两条路的名称,一直熟视无睹。平常我说起这里的位置都是以附近的主要道路或者小区、市场、公园、医院乃至有点名气饭店、超市来作为参照物告诉大家的,从来没说过什么建陵路与建阳路,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了。

反正孩子都成家,钱赚多赚少无所谓,不用伸手向孩子要钱就好,同时也不用在家张家长李家短的说闲话。刘树云老人的子女都很孝顺,女儿做淘宝,前几年赚钱,口罩事件过后好像不太好了。儿子在经开区一家发展很好的企业上班,虽然辛苦,收入也还不错。总之只要不怕吃苦,就能赚到钱,而且都能活的不错。

人们常说有思念才有相见。你留意什么,什么就会显现在你面前,包括与他有联系的东西就会有意无意进入你的眼帘。和刘树云老人交谈过后不久,在一次遛弯中看在小区附近一家门市门前,两块塑料布上晒着蒲圻削下的皮,原来就是刘树云老人摊点削下的下脚料,主人说是将它晒干粉碎做鸡饲料,老家乡下还有老人家养着几只土鸡,据说,土鸡特别喜欢吃,肯下蛋,品质好,营养丰富。

过去酒桌上常有的蒲圻、山楂糕这两个冷菜,可以说与黄瓜、芫荽、花生米、鸭蛋、猪头肉等一样齐名,只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三高人群成为更多现代人的富贵病以后,作为这两种含糖量较高的冷菜已不再是人们的不二选择,甚至边边缘化了。蒲圻作为果蔬甚至零食小点心仍然颇受青睐,人们路过摊点常常会带个10块8块钱的回去尝尝,不知道这是不是一重怀旧和难以排遣的乡愁。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它描写了唐玄宗李隆基为了博得杨贵妃的欢心,不惜动用快马加鞭从岭南运送荔枝到长安的奢侈行为,暗讽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生活的奢侈与荒淫。而乾隆皇帝却喜欢蒲圻。寒冬里蒲圻的风味是不输给荔枝的,同时,民间也有“吃10斤莲藕不如1斤荸荠”的说法,所以乾隆数次下江南,当地人都把清洗干净的果实饱满的蒲圻作为贡品献给皇帝,消除日理万机中的困顿疲劳。

“莲花生好看,地栗却好吃。”前面说过地栗即是蒲圻(荸荠),莲花是眼里的美景,而蒲圻(地粟)却是舌尖上的美味。既然如此,我就选择舌尖上的莲花做本文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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