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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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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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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年味

年的热闹,年的祥和,年的丰盈……以及承欢父母膝下的相聚时光,仿佛都留在了童年。

大雪封门,我们姊妹几个都还赖在被窝里呢,家里的鸡鸭鹅就开始不消停地叫着,还有那淘神的小黑狗也不示弱:“旺旺旺!旺旺旺!”父亲在家门口柴火垛旁,用斧头劈木材,母亲顶着蓝白条毛巾在锅屋里烧饭。整个冬天,我们家每天青起来饭(早饭)都是红芋、大米和小黄米一起熬的稀饭,饭上面馏着馒头或者沿着锅贴一圈死面饼,老家叫它喝饼子。母亲最擅长炒土豆丝、青椒鸡蛋,再用香油调一盘豆瓣或者豆瓣酱,那个喷喷香呀,仿佛一直萦绕在心间。应该是青起来的饭菜都做好了,母亲开始喊我们。“太阳都出来了,快起床了!起来吃了饭带你们赶集洗澡去,再给你们每人买一件慌年新衣服。”

推开门,院子里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炫目的白光,让人半天定不住眼神。那时没有相机、手机,但人的大脑是最好的存储器,每一朵雪花散落的模样,虽然一去经年,仍清晰能辨,不可磨灭。

都吃饱喝足了,母亲跟放羊似的,领着我们姊妹几个,拎着换洗的衣服及洗漱用品,和婶子大娘领着的丫头们一起去洗澡。那时候我们村附近方圆几十里,也只有煤矿有洗澡堂子。平时乡亲们都是十天半个月或者时间更长才去洗一次。这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地,我们的娘非领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雪窟窿去洗澡,说是要过年了,家里大人孩子都要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新衣服,新年要有新气象。我们小时候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洗澡,也不用去挤在那个大澡堂子里洗。因为每到周末父亲会把我或者姐姐带到他单位,让他上小班的女同事领着去矿上的来宾浴池洗澡。来宾浴池里长长的板凳上都包着皮垫子,坐上去一点也不凉,有门有锁的更衣柜像迎宾似的,整整齐齐的站立在大厅里。洗澡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非常洋气的工人阿姨,和她们带的小女生。俺娘和婶子大娘们带我们去矿上的大众浴池,那可就天壤地别了!应该是因为都来洗年澡的缘故,大众浴池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人的衣服脱了就都堆放在浴池外的长条櫈上,而且长条板凳都缺胳膊少腿地。鞋子满地都是,把人家新鞋子穿走了的人比比皆是。好多人头上都有虱子,膝盖和脚后跟的灰多厚,偌大的洗澡池子里,人满为患,反正比下锅的饺子还稠,乌烟瘴气地!仅有的几个淋浴水龙头跟前排满了人。我和姐姐们都不愿意脱衣服下去,平时习惯了洗大众浴的婶子大娘也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仿佛就等着俺娘出招。无奈,憋红了脸的母亲,就领着我们去找父亲。父亲见了我们这个阵仗,他一刻都没有懈怠,赶快跑矿门口小商店里给管理员师傅买了包团结牌香烟,又给看女浴池的女工买了袋糖果,那个看来宾浴池的女工才洋洋得意地说:“大嫂大姐你们领着孩子们慢慢洗,灯房的姑娘们下班还得一会能来呢。那个淋浴水龙头自己拧开就行了,红色的方向是热水,你们泡好了可以再冲一下身子,我出去遛遛再回来,你们不要着急,都是自己人,自己的乡亲们,不怕啥地,张哥太客气了。就算领导看见了,我这也是为人民服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来宾浴池的门一开,婶子大娘们这瞅瞅那摸摸,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说:“这个澡堂子真亮堂呀!真是多亏了孩子他叔,我们还是大闺女坐轿,头一回进这么阔气的洗澡堂子呢,她婶子你快来看看这板凳,跟沙发似的,坐上去软乎乎地。来,孩子们快点脱,把衣服放这沙发板凳上就行了,瞧瞧多干净,又没有外人进来,衣服、鞋子一定丢不了,也不用放柜子里了。你们看那清凌凌地水呦,冒着柔和地热气,我刚才用手撩撩热乎乎地,真是暖和呀!都快点,洗干净了就上来哈,回来咱还得去赶集呢。”俺娘乐呵呵地给我们姐妹收拾脱下来的衣服,帮我们洗头、搓灰……她不紧不慢地说:“俺大嫂和大妹子,你们不要那么着急,天还早着呢,好不容易舍个脸让咱都进来洗,就都好好地享受一下再上来。”婶子大娘说:“在这样澡堂子洗澡真是舒服,这个年过的,值了!咱洗了就赶紧上来吧,人家本来是职工浴池,让咱洗已经破例了,咱赖里面泡着不出来,会让他叔为难。再说,咱赶集买东西也得趁早呢。”

我们一行人头发都还湿漉漉地,就来到集市上。临近年关,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各种款式的衣、帽、鞋子以及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街头巷尾。春联、福字、年画、鞭炮、各种烟花、炒瓜子、炒花生、叠的糖(用糖稀和爆米花或者熟芝麻、熟花生制作)等等年货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人们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精心挑选着心仪的物品,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孩子们跟在大人身后,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中紧紧握着刚买来的鞭炮和糖果,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新年的到来。母亲给我和姐姐们各买了一件雪青色(紫色)的笼袄褂子,又买了一把红头绳和好几个花卡子,还特别又给我买了一双走起路来呱呱响地红色的皮棉鞋,说我最小,要优待。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美滋滋地,以崭新的姿态去迎接新年的到来。

忙是腊月的基调,也是年的彩排。眼看着就要到年三十了,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把头一年贴的门对子(春联)撕下来,撕不下来的边边角角就用扫把湿点水沾沾,再用铲子从上往下清除干净。家里的大衣柜、高低柜、五斗厨(也叫菜厨子,就是盛馍盛菜的柜子)、大椅子、小凳子都擦拭一新。大床小床上的铺盖也拉下来洗晒清香。犄角旮旯都清理干净。然后,开始杀猪宰羊蒸年馍。

父亲弟兄四人,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而且我有四个姑奶奶、五个姨奶奶和两个舅姥爷,会有好多人来走亲戚,当然,还有我们这群盼望着过年的十几个小毛孩。长年往返于徐州港口与石台矿之间做煤炭生意的俺爷爷,对过年的开销早已胸中有数。他请来会杀猪的生爷爷和会宰羊的俺毛巧姑娘帮忙,奶奶端着半瓢油黍黍(玉米)在猪圈门口:“唠唠唠!唠唠唠!”在羊圈门口:“咩咩咩!咩咩咩!”像个人贩子一样,把这些牲畜都哄了出来。爷爷领着几个青年人,把那头好吃懒做的大肥猪抬上准备好的长条桌上,把猪腿捆绑起来,一刀下去,只听到:“嗷嗷嗷!嗷嗷嗷!”渐渐地:“哼哼哼!哼哼哼!”它在无能为力地和这人世间道个别。有人喊:“水烧开了吗?烧开了就赶快把它拉过去退毛。”院子西墙角那只眼睛睁的跟弹珠似地老绵羊,还被吊着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它已经毫无生机、不再挣扎。俺毛巧姑手里还拿着金光闪闪的牛角刀呢,总归是个红颜,她细心的很,她在原地踏步,眼睛到处寻找俺娘的身影,她开始喊:“俺嫂子,快把羊血盆端走,我这就给它剥皮,别落盆里羊毛,羊血就不干净了。”

俺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家和叔叔们各家过年都是跟着老院(奶奶家)吃喝,所以,猪肉、羊肉和各种吃食,都是等到年过完了,才把剩下的肉、菜等等给我们各家分了拿走。爷爷让奶奶找好几个盆,把猪肉、羊肉都分一些给当天帮忙干活的亲友带着,那天晚上还会做肉、打酒招待他们。我们小孩子就跑里跑外跟着看热闹,捡几个羊蹄壳玩,等着要猪塞泡(尿泡)当气球吃了踢着玩。

晚来天欲雪黄昏。傍晚像是老天爷打翻了调色盘,各种颜色在天边搅和在一起。我们在那片七彩祥云下嬉闹着,就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在幕布前玩耍。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一缕缕炊烟,美食香气四溢的味道直往人的鼻孔里钻,它彻底打开了我们的味蕾,勾起我们肚里的馋虫翻江倒海地闹腾。“真香,快闻闻,是什么香味?这么诱人!”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说:“是麦香,是馍馍的香气,是团圆熟了!”“团圆”像个大圆盘,又像是让人觉得踏实的千层底。它芯里一层装着葱花、姜沫,一层洒满花椒粉、胡椒面、盐粒子,最上面一层一圈圈地抹上香油,然后把它收缩起来,来来回回的揉,团成大馒头形状,再压扁,用粗面条盘成花瓣栽在面饼上,每个花蕊都插上红枣,然后,跟蒸年馍一样上锅蒸。“团圆”蒸熟后不能着急吃,放到年初一清起来饭(早饭)馏了当馍吃,新年第一天吃“团圆”,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阖家安康。待到大年初一的时候,也许只是一夜之隔,往往是团圆一定在,团圆上那油亮亮、稀溜溜、甜蜜蜜的大红枣,已经不知所踪,大人们若问起来,我们小孩子都只是:“嘿嘿嘿!”炸杂果、炸丸子、炒南瓜籽、炒葵花籽、炒西瓜籽,烀鸡、烀肉……俺奶奶领着她的各房儿媳妇们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锅屋里各种香味扑鼻而来,院子里的我们“哧”的一声,“嘭”的一声,“啪啪啪”的闪电小炮声,孩子们热闹欢腾声、炸物的香气轻柔地缠绕着,瓢向每一个角落,将年的韵味编织进生活的纹理中。目光所及皆是生机勃勃、喜庆祥和、甜蜜温馨。

年三十那天,俺奶奶熬了半锅面糊子,让各家都舀半碗回自己小家贴春联。给牛槽、鸡、鸭、鹅圈贴上六畜兴旺,军绿色吉普车和劳苦功高的四轮车,贴上财源滚滚或者一路平安、一路顺风,粮食遮子(用芦苇编织成的,围成圈盛粮食用)上贴招财进宝的寳;“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给锅灶门口贴上灶老爷的画像。家乡年三十的团圆饭也叫吃年饭,我们家一直都是大人一桌大桌小孩两小桌。鸡、鸭、鱼、肉……八大样都上桌,大人和孩子们也都整整齐齐地,开始放炮,俺哥和俺小叔一个挑着竹竿上的鞭炮一个去点火,“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炮竹电光火石之间,跟天女散花似的,铺满了喜庆的大地。它炸去了一年来的偶尔不顺,炸开了来年的吉祥如意。

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跨进正月,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已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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