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说在我母亲刚进门的时候,俺们村都是茅草房子、土坯院子。她那嫌弃的口吻,仿佛在说我小叔满头都是虱子,根本没办法和我姥姥家的笔墨纸砚相提并论。我姥姥说这话的时候,母亲也不辩驳,只是嘿嘿嘿地笑着。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盖了红砖瓦房,拉起了砖墙头院(院子)。还有一些人家的房子跟我大娘家的差不多,一半砖瓦房子一半茅草房子。
家后(住在我家后面)俺大娘家,只有堂屋是红砖瓦房,东屋(配房)依然是茅草房子。那三间大通道茅草房子里,一年四季大概有两间屋的面积都堆着草垛,有时候是麦瓤(麦秸),有时候堆着的是豆草(豆秸)。那些草秸整齐一点的,用铡刀切碎了喂牲口,在没有青草拌麦麸皮料吃得比较滋润的日子里,这些草秸就是它们越冬的粮食。毛糙、草梗太粗的,就留着烧锅或者蒸馍的时候引火用。而且俺大娘家一直没有拉墙头院(院子),左邻右舍路过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俺大娘正在喂鸡、喂狗、喂牲口,或者在门前晒太阳做针线活。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一定会跟大娘啦啦呱才舍得走过去。我们一群毛孩子就更不用说了,俺大娘家喂牛的牛槽就在院子里,那牛槽里的拌草棍不知不觉就长腿跑了;压井里能压出来个鸡毛毽子……还有她家的茅草屋,那并不宽裕的空间里,仿佛藏着我们无限的乐趣。犹记得俺大娘用来说我们的口头禅是:“真是七岁八岁狗都烦,一群小疯子。”我们扮着鬼脸吐着舌头就跑进他家的茅草屋里了。特别是遇到阴天下雨、下雪的日子,我们在那个茅草屋里面半天都疯不够。到饭时了,不知道谁的娘在喊:“回家吃饭喽!”然后,意犹未尽的我们会喊一声:“快跑,草垛里有鬼呀!哈哈哈!”一哄而散。
上小学时,放寒假的具体时间,是大队部说的算。老师们急等着回家蒸年馍、上街办年货,腊八节一过,就都怂恿着校长该去大队部说放寒假的事了。寒假一放,两本寒假作业带回家,学习积极性比较强的孩子,用三天晚上就匆忙写完了;但是,很多的小伙伴都是等着快开学的时候,才到处找那放假时扔出去的书包,它到底在哪里?那么,其他时间都干什么呢?玩呀!那时候的雪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雪片都跟花瓣一样大。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大人们喜形于色的感慨着:“瑞雪兆丰年啊!”孩子们则蹦蹦跳跳地徜徉在那无垠的白色世界里,仿佛好友久别重逢一般,和那洋洋洒洒瓢下来的雪花儿亲不够。红砖瓦房是极少结冰棒槌的,即使结了也畏畏缩缩地,最多扎巴长(一只手的长度)。下雪的时候,俺大娘家茅草房子的屋檐下,一定会挂着又粗又长的冰棒槌,至少有一尺多长。我们找来俺大娘家的铁锨,轻轻的一拍,那冰棒槌像个羞涩的小姑娘,轻飘飘的落在了雪地上,我们人手一个,有的两只手起上阵,把铁锨往雪地上一扔,开始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左右漱着。俺大娘开始急切地喊:“赶快扔了吧,可该死了,再吃会拉稀的,天晴雪融化还没个时候呢,看你们晚上拉床上咋弄。”我们就掩人耳目似的往身后一扔,待俺大娘转过脸去干活了,我们生怕耽误时间会把冰棒槌冷凉了似的,就赶快捡起来攃去上面白茫茫的雪绒花,再接着吃,那小手冻的跟气蛤蟆似的。说起老家田地里的气蛤蟆,它也应该跟俺大娘一样嫌弃我们。因为我们只要看见了气蛤蟆,就会把它捉住,如果找不到盆和罐的话,就在地头找几块烂砖头破瓦片和小石头,把它围起来,然后,找一根小树枝敲它,我们也不用劲,就是左一下右一下,轻轻的敲着调戏它。片刻功夫,那只被困围城的蛤蟆会气的整个身子都鼓起来,感觉它快要气爆炸了!我们美滋滋的笑着,什么时间玩过瘾了才放它走,并不伤害它。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风也大雪也大,雪花怕冷似地直往脖颈里钻。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冷,不但不觉得冷,浑身还冒着热气。可是,吃冰棒槌的时候,不但手冷脚也冷,有小伙伴提议:“走,咱到咱大娘家的茅草屋里拽些草秸烤火。”
俺大娘家一直都喂着老黄牛,茅草屋里的草秸可是它过冬的干粮,如果不小心把劳苦功高的老黄牛的粮食给点着了,那可不是个小事。俺大娘家盖堂屋剩下的砖头都在她家屋后面磊着呢(整齐码放),我们七手八脚地搬来若干块,在离草垛两三米远的地上围一个小圆圈,从草秸垛上薅一些干草秸,先放一点点草秸在圆圈里,待快燃烬的时候再放一点,这样不会有浓烟冒出来,俺大娘就不会发现。一会儿功夫手脚热了,小脸也被烤的红扑扑地。俺大娘的锅屋(厨房)是挨着东屋建的,她家的菜橱子(橱柜)里胡萝卜、土豆和红芋,也被我们老鼠搬家似的拿来烤着吃。不知道俺大娘怎么发现的我们,听她在院子里跟俺大爷抱怨着:“谁兴的放假,你看看这一群小毛孩多烦人,烤个馒头不好吃吗,非拿那些坚硬难熟的去烤,真是浪费柴火。”就听俺大爷乐呵呵的说:“都是自己本家的小孩,大冷的天,而且外面还下着雪,到处都湿漉漉地,你不让他们到草屋里玩,你让他们遛河沿吗?河里的冰凌厚度不够,都到上面疯跑,掉河里咋弄?烤不熟就吃生的,你问他们干啥。那柴火不够用就去南场拽,都是本庄本村自家兄弟的草垛,秋收时就要送给我们喂牲口用的,我寻思着先紧咱自家的用,所以,你不用心疼那点柴火,只要孩子们安全和快乐,咋都行。天塌下来,地顶着,别问他们。公家放的假,人家都兴放寒假的,明明白白说的是放假,那放假就是让玩,如果你有老板的话,他放你假了,你也就不用出去干活了,就可以在家睡懒觉了。”其实,俺大娘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从来都不会去我们谁家里告状。但是,我们一直都觉得俺大爷和他家的茅草屋一样可亲可爱!
我的父辈们信奉人多力量大,父亲弟兄四个,但是我们堂姊妹就有近二十人,并且家规严谨,比如:在家不能靠门框,出门不能穿拖鞋,要站如松坐如钟;说话不能嘴里一半肚里一半,要说就要明明白白的表达,更不能带口头禅。至于那伴着月亮满村跑着的藏老蒙(捉迷藏)的游戏,我们家的女孩子们想都别想,因为我们家的女孩子天黑了就不让不出门。“银色三千界,瑶林一万重。新晴天嫩绿,落照雪轻红。”太阳高高照的日子,大白天的一群女娃子玩起了藏老蒙(捉迷藏)。锅屋大水缸后面、牛槽后面、堂屋门后面,还有一个好去处,就是俺大娘家茅草屋里堆着的草垛里。拽一些草秸下来,把自己盖住和草垛并列蹲着,任凭那火眼金睛的黑猫神探费尽周折。“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一群孩童“哈哈哈……”的笑闹声,在岁月的年轮里经久回荡。仿佛时光不老,我们永远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