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春天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万物复苏的季节来了，家里最忙的就数母亲了，孩子们穿了一冬天的棉裤、棉袄纵然都有裤子褂子笼着（罩着），但是袖口、领子、胳膊弯处及裤子膝盖、屁股上依然抹得跟浆糊浆过了似的，特别是我们的棉袄袖头都是风干了的鼻涕，油亮挺硬。拆拆洗洗几个半天，花花绿绿的挂在晾衣绳上，我家院落瞬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争奇斗艳的还有房前屋后的月季花、喇叭花、美人蕉、粉豆子花……它们也成人之美似的先后把春天扮靓 。

村子里家家户户院子内靠墙边上都会垒一个小园子，美其名曰花园，其实里面种的都是时令蔬菜和载着香椿树、葡萄树、石榴树、柿子树等。用家里的旧棉衣、旧被子、草珊子盖了一冬天的蒜苗、大白菜、小青菜、香菜，也脱去棉衣伸着懒腰，一天一个样地茁壮成长。还有香荠菜、韭菜等等也开始欣欣向荣。早上蒜苗炒鸡蛋、香菜小葱红辣椒切碎了放点盐、醋和滴一些香油来回一拌，两盘下馍菜就齐了。母亲最拿手的是韭菜合饼子或者大白菜合饼子。就是把和好的面切一块，擀成一张案板那么大的薄饼子，上面铺上切好的菜，再撒盐、辣椒面、花椒面和浇一圈香油拌匀，有时候是把切好的菜放在盆里撒上各种材料面拌匀了，才铺在大大的面饼上，然后合成一扎多宽卷起来，用手来回的压压按按，觉得芯里实在了，才用刀一块一块的切开，放地锅里蒸。我看母亲有时候直接把那长长的菜馍直接放在篦子上蒸，蒸熟了才切成一块一块的。对了，还有红芋饭，小时候每天的早饭一定少不了和大米、绿豆或者小麦仁一起熬的红芋饭，婶子大娘家也如此，有道是:“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红芋是经历过风吹霜打后，又在红芋窖里捂了一冬天，开春了，把它们都从红芋窖子里拾出来，见见太阳发发汗，吃起来才更加甜香软糯。红芋稀饭上面放着个篦子蒸菜馍或者馏馍馍。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要说春天新鲜可口的美味，一定是香荠菜扁食（素水饺）。把还带着轻盈盈地露水的香荠菜淘洗干净切碎，和炒鸡蛋、烫好的细粉、花椒面、胡椒粉一起拌拌，再浇一圈香油拌匀了，母亲一边干面皮一边包扁食，还得顾着锅底下，等锅里的水烧的滚开，正好包够一锅子下的，母亲说不能让扁食落扁食，那样它们在锅里伸展不开，黏到一起还容易烂。“俺嫂子，我蒸的土埔揪菜，调好了，就是还没放香油呢，给你送一碗尝尝。”正在盛扁食的母亲头也不抬的说:“小妮子最爱吃土埔揪了，你放那里，我家昨个（昨天）刚打的香油，回头我自己浇一点就行了。正好给你尝尝我包的素扁食，香荠菜馅的，把蒸的菜倒这个盘子里，我给你盛碗里。”世间最动人的温暖，莫过于邻里间的善意。这份温暖如同涟漪，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荡漾开来，也让我学会在生活中传递善意。

蒸榆树圈子（榆树花）、蒸槐花、蒸苦母菜……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从地上铲回家，淘洗干净了撒上面粉拌匀、调筋道了，放馏馍的篦子上蒸。蒸的时候一边烧锅一边剥蒜，母亲就是这样的，哪怕自己忙得脚手齐上阵，也不愿意使唤我们，在她的思维里孩子的任务就只有好好学习这一件事，家务活和农活她基本上全包揽。在那个没有手机、母亲也没有手表的年代，袅袅升腾的炊烟里散发着悠悠地菜香，就是告诉母亲菜蒸熟了最准时的信号。怕它们卿卿我我黏连在一起了，母亲把它们扒出来放盆里摊开晾一下，然后赶快去捣蒜泥。那冒着热气的蒸菜用蒜泥或者蒜苗碎及香油、辣椒面一调拌，大人小孩每人一碗盛好了，一脸欣慰的母亲，开始喊:“都快过来端饭，吃饱了才有精神，吃了饭再好好学习。”我们才大模大样的从堂屋里各自的书桌前走出来。这个时候锅底下的火并没有停下来，在我们端碗的间隙，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花园里拔几根青菜和蒜苗，下一小把粉丝、磕几个鸡蛋，又给我们烧了半锅绿油油、香喷喷的鸡蛋汤汤。那一刻，仿佛整个春天都飞上了我家饭桌。

犹记得小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喂养着牲口，我们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挎着竹篮子、粪机子（用藤条编的筐）先去地里割草。地枣苗、婆婆丁、野小葱、春韭菜、香荠菜、扶扶苗草、巴根草、狗尾巴草等等，还有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那些淡黄色的小碎花从枝头开到我们的小辫子上，我们在田野里追逐喜戏，还会不时拔几根嚼起来甜津津地茅迪菇放嘴里，真是悠哉悠哉的快乐时光。“太阳就要下山了，还不去割草，回家不给你们饭吃！”肯定是正在地里春耕的大人在喊，我们才忽而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割草的。“谁的羊啃麦苗子了？”被圈了一冬天、吃干草度日的小羊们，见了这一望无垠地青绿，撒欢似的啃食着，殊不知那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呀！我们都自觉的把胳膊上的竹篮子、粪机子（有藤条编的）一放，赶快帮忙去撵。可是那顽皮的小山羊，吃几口跑一阵、吃几口再跑一阵，像是跟气喘吁吁的我们玩游戏似的。身后又有人在喊:“快回来把你们的铲子、镰刀都找找，把竹篮子、粪机子挎着，把羊撵着都回家吧。”“我竹篮子里的草呢？”“啊？啊！哈哈哈……”“你只顾着在花花草草间唱跳了，哈哈哈……”直到中年生霜，反羡少年莽撞。

冬日漫长而又艰辛，万物蛰伏于土地，而人生亦然，众生皆苦，但是，活下去，终有一日花会重开，侯鸟回头，努力，再努力，等月再升起，终会是春暖花开、福满人间迎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