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风雨雷电之静的头像

风雨雷电之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7/13
分享

母亲

枯黄的树叶经不起大地的召唤,收获后的田地急需修养恢复,农村的景象一片萧条。从校回,到家时已近黄昏。一个中年妇女双手拿着锄头的柄,半蹲着,把土刨开,轻轻拔出红薯,然后满意地放进身边的箩筐。这是第二遍清理红薯,漏网的红薯个头小,箩筐显得尤为大。我蹲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锄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

这是我二十年前的母亲。用文字记录我的母亲,多年来一直挂心间,腹稿已有千百遍,梦中成品都已现。可每夜深人静坐在电脑前,我却纠结、伤感,我只好再一次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擦拭被眼泪滴湿的桌面。我担心我穷尽词汇难以刻画母亲形象的伟岸、表达兄妹对母亲情感的真挚;我担心我关闭不了有关母亲点点滴滴的记忆闸门、控制不住迷蒙双眼肆无忌惮的泪水。就这样,直到今天。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流行“人多力量大,会生孩子的母亲是伟大的母亲”的认知。外婆生下六个儿子,依然没有停止生儿育女的脚步,我的母亲便在党和国家的号召之下,来到人间。母亲刚出生便得到全家的宠爱,宝贝似的被捧在手心里。母亲虽然生养在农村,但愣是没有烧过饭洗过衣,更别说下田地趟河沟,用“十指不沾阳春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那个年代农村开山修河,劳动力极其缺乏,进学校的孩子不多。尤其是女孩子,读书的更是少之又少。母亲的儿时伙伴,个个不到二十岁便早早嫁人生子,母亲很幸运地读完小学。小学刚毕业,巧遇村医务室招人,母亲心灵手巧又有些知识,很自然被招聘进当地村医室,自此后十年母亲浸泡在农村医学知识中。母亲说她从小就没吃过苦,一直生活在蜜罐中,特别是遇到父亲后,收获到另外一种甜蜜的感情。

每提此,母亲的幸福溢于言表。父亲曾在一所小学任教,住在离外婆家不远。在母亲眼中,父亲长得帅气,文章写得好,钢笔字苍劲流畅,工作中待学生如亲人,极有魅力。于是,母亲“赶走”暗恋父亲多年的女人,最终成为父亲的新娘。

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直到上完师范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母亲,可以把活蹦乱跳的鱼变成美味佳肴;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可以天刚微亮便提上满桶衣服到池塘洗刷;从小“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可以喂猪割草、上山下河、种地插秧;母亲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练习毛笔字,一动不动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眼神充满崇拜……

父亲改变了生活,生活成熟了母亲。在母亲的熏陶与感染之下,我对父母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和谐幸福生活是非常向往的。现在回想起来,每日落西山霞光万丈时,父母便心有灵犀地一同回家,共同准备晚餐。母亲在灶台前忙着炒菜做饭,父亲则忙着把柴火送进灶堂,我们姐弟三人排坐在灶台边,专心地听着父亲口中的华夏五千年、近现代中国的巨变,母亲眼中的中华医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锅台冒出的热腾雾气布满厨房,柴火发出的噼啪声音萦绕耳际。这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多少年来,我习惯横躺在柔软的草坪上,仰望蔚蓝的天空,向白云炫耀家庭的和谐幸福;习惯沉浸在皎洁的夜色下,遥望漫天的星辰,向月亮传递父母的爱情誓言……

或许命运天注定。一次体检意外发现,父亲患上早期鼻咽癌,这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收到病情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和母亲抱头痛哭,显然面对突然的噩耗手足无措。母亲的笑容不见了,言语变少了,有时候独自在房间喃喃自语,那段时日家庭的气氛忽然降至冰点。

那个苦涩的秋天,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后,带上所有的积蓄陪同父亲踏上了省城医院治病的艰难历程。为了治病,原本就不算厚实的家底很快被掏空,父亲不得不忍着病痛从省城批发药材,再由母亲带回家中县城推向市场销售,从中赚取少量的差价。后来病情恶化到晚期,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正常吃饭都是难题,母亲也变得更加忙碌。光是每天为父亲准备流质食物,最少都是六次,有时甚至达到九次、十次。母亲时常安静地坐在病床边,拉着父亲的胳膊,看着父亲吃完,时不时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为调节口味、增加营养,母亲想尽各种办法,把红枣肉和莲子心,配搭番薯汁调成山粉糊,加入从二三十公里外的县城买回的核桃粉和黄豆粉;把煮熟的泥鳅一根一根去刺,再连同冬瓜一起熬汤,一股浓浓的泥鳅冬瓜汤香味弥漫整个房间。父亲临终前一个月,我扶带病危的父亲在羊肠小道散步。父亲望着西边的落日,抚摸着我的额头告诉我,他的一生虽短暂但幸福,叮嘱我,他走后定要善待母亲。

就这样,在与病魔抗争八年失败后,父亲把寒夜孤灯丢给母亲,把撕心裂肺留给我们。父亲走时,母亲没有哭。母亲告诉我们,父亲终于脱离了病痛,我们可以留下思念,但不要过度伤悲。母亲说,天塌了,有她撑着。母亲说,她这一生无论如何都感激父亲,陪她走过了一段幸福与患难的日子,最重要的是给她留下了三个好儿女。

其实所谓的“好儿女”也是因为有一个好母亲。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母亲刚四十岁。为给我们姐弟三人营造安静的读书环境和温馨的家庭氛围,母亲婉拒一切中年男子的橄榄枝,谢绝邻居亲人的好言相劝。“在农村,读书是孩子唯一出路,我不可能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让孩子出去打工,就是砸锅卖铁、不吃不喝也要培养孩子。”所以即使到各单位贩卖商品的事情再多,为此落下的家务再忙,母亲坚决不让我们插手农务,充分满足我们的读书时间。对于生在八十年代农村的孩子来说,割切猪菜、喂牛养鸡、担水劈柴应该是基本常识、人人都会,可我们姐弟三人倒成了另类,这些活都是母亲独自承担。

记得一个星期五,我搭乘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步行约一个小时,约摸晚上八点多到家。离家很远就听见打谷机作业的声音,母亲单右脚着地,左脚踩在打谷机摇板上均匀上下摇动,双手捧着稻禾放在打谷机上搅动,待稻子与稻禾分离后,扔掉稻草弯腰再抓握稻禾,如此循环。土砖房里满屋子稻禾,屋外堆得高高的草垛。我坐在草垛旁,没有出声,看了母亲半晌。母亲发现了我,高兴又意外。她兴奋的告诉我,她终于能独自驾驭那台打谷机了。本就又累又伤感,但我被母亲所感染,跟着母亲在厨房中忙活起来。母亲的手不停,我的话也不停,时不时引起母亲爽朗的笑。一个辣椒烧茄子、一个辣椒炒黄瓜,那晚我吃了三大碗米饭,狼吞虎咽。但屋内那盏柔弱的灯光照耀着母亲柔弱的身子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父亲不在,母亲心捧教育我们的接力棒。每周三母亲送菜的身影会准时出现在学校,星期天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睡懒觉。“营养好、睡眠好,读书才能读得好”,母亲如此认为。母亲有时也黯然,知识比不上父亲丰富,辅导作业方面是帮不了我们。不过她自我安慰,我们已长大,自己多看书多思考,可能独立性更强。记得弟弟高三那年,高考前一次的化学模拟考试只考了十七分,学校特意将分数条装进信封邮寄给母亲。弟弟忐忑不安,作好被母亲狠狠打骂的准备。意外的是,母亲藏好那封信,假装不知情,并像往常一样给弟弟准备了丰富的饭菜。弟弟从抽屉找到那封信,羞愧难当,经此一事,后发奋读书,那年高考化学满分。那时,母亲就是万能的。母亲不仅准时足额为我们缴纳学费,而且我们拿回奖状时,母亲都会发放小奖品以资鼓励。而今回忆起,弟弟经常翘起大拇指称母亲为“教育家”。

经济最困难期,母亲献卖过血液。提起卖血,我的心似针刺般疼痛。那段时日,村庄里不知怎样逐渐形成了一支卖血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间隔一天便去血站抽一斤血,有人个把星期去一次。期初母亲是坚决不去的,她学过医。可随着弟弟紧跟着我的步伐考上大学,学费所带来的经济压力,犹如千斤巨石置于胸口。当时的家庭经济实在拮据,母亲便也跟着去了。听闻母亲去卖血,我的骄傲突然荡然无存。那个暑假的早晨,我一路狂奔足足追了母亲三四里路。我像见到仇人似的,用尽力气直接踢倒母亲的自行车,并狠狠的踹了母亲一脚,并且奉告母亲“如果没有能力供养我们,我们就不读书了。”那天早晨的母亲就像犯错的孩子任凭老师的责罚,乖乖地扶起自行车跟着我回家。那早攻击母亲的情景历历在目,每忆起,我都憎恨当初的懵懂无知。

记忆中,风雨再急、困难再多,母亲永远自信乐观,永远笑容满面。母亲从来舍不得骂我们,更不提打我们。在她心里,我们永远是她的宝。我们长大成家后,母亲开始过上带孙子的日子。母亲最大孙子与最小的孙子相隔十八岁。十八年里,母亲跟随我们闯南走北,游走于城市与农村,奔波于国内与国外。母亲犹如“消防队员”“革命砖块”,哪里需要便出现在哪里,用她充满无限柔情的眼神,溺爱地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尽最大可能减轻儿女的负担。

母亲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日子,母亲十分快乐。母亲经常感慨,她是幸运人,赶上国泰民安的好时光。外公外婆辛苦一辈子,父亲出生在贫寒家庭而又病魔缠身,而她简直“幸福爆棚”。

葱郁的树,奔放的花,鸣叫的虫,丰盛的果园。母亲如今已过花甲之年,身体还算硬朗。母亲住在乡下,伴随着酸甜苦辣的回忆,喜弄菜园、陪伴虫鸟,期待我们假期回家。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