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乡间书院,竟然培养出了四位状元!位于吉水县水南镇泷头村的泷江书院,犹如一颗深藏于时光深处的无价珍宝,等待着人们去探索,去挖掘,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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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几次造访泷头,探访过状元彭教的故居,欣赏过潇泷江的秀丽风景,但是,每次都因种种原因错失了实地勘察泷江书院旧址的机会,失落与遗憾萦绕心头,久久不去。去年,在新居村委挂职的李晨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他找到了泷江书院遗址,约我前往参观,但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有如约。今年是家乡水南镇的状元文化年,相关人士邀请我参与状元文化宣传,刚好我已退休,时间充裕,能为家乡做点事,荣幸之至,于是欣然应允。
泷江书院坐落在泷头村萧山的半山腰上。萧山,因曾归萧氏所有而得名。其山形酷似牛头,当地人又称之为牛头山。远观,有白色巨石横卧山头,熠熠生辉,于是人们又赐予“白石仙山”之美誉。泷江书院的始建年代已难觅确凿史证,据清道光年间出版的吉水县志记载,早在宋代,泷江书院就远近闻名。明朝政治家、教育家、思想家邹元标所撰的《泷江书院记》里,为我们探寻书院的历史提供了宝贵的线索,清朝康熙年间吉水县令王雅曾寻访此地,并留下了珍贵的文字记载,读罢,令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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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在水口村下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萧山进发。沿途丛莽密布,沟渠纵横,步行约十几分钟后,终于在山脚一处开阔地停下。眼前所见,是一处曾经有过建筑物的遗址。地面平坦,视野开阔,虽然房屋早已踪迹全无,但地基的旧痕依然清晰可见。砍去树枝,扒开杂草,门柱的印痕、厅堂和内室的墙基砖石,赫然在目。
前面带路的李晨先生转身告诉我,这里是泷江书院的春风堂旧址。
春风堂旧址?根据房基的构造、样式,以及残存的砖石,我仔细揣摩分析。
“应该没错,是春风堂遗址。上面半山腰还有一处,空间狭小,是泷江书院最早的遗址,这里应该是进入书院的第一道门。”见我心存疑惑,同行的徐文涛先生在一旁解释道。
近几年,身为水南人的文涛先生对水南文化兴趣浓厚,他收集掌握了不少资料,并详加研究,对古代水南的人文掌故颇为精通。
的确,就眼前所见,与《泷江书院记》的描述有许多吻合之处。虽还没有找到确凿史证,但文涛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
“春风堂下集诸生,一日能开万古盟。莫道壶浆迎父老,千山飞雪迓行旌”我突然想起了邹元标的诗句。或许,当年邹元标就是在这里迎接沈慎庵的父母?
邹元标是明朝官场的一股清流,作为江右王学的代表人物,他特别关心书院教育。邹元标曾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身受八十大板,被贬贵州。张居正历来憎恨讲学,反对书院教育,攻击书院“作伪之乱学”,他在位期间,打压阳明心学,毁灭天下书院。张居正死后,邹元标被重新起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要求恢复重修全国书院。邹元标母亲罗氏万历二十六年(1598)三月去世,他借机辞去官职,回乡居家讲学三十年。他遍访各地书院,倡导“文章节义并重”,主持吉水仁文书院,并在吉安白鹭洲书院、吉安青原会馆、吉水乌江崇桂书院、文昌书院等许多名院讲学论道,著书立说,传播理学思想。其母罗氏安葬于文昌乡漕坪村(今白沙镇皂坪村),守孝期间,邹元标时常往来于泷江两岸,结识了不少文昌好友,对泷江书院情有独钟。
1598年某日,邹元标照常前往漕坪祭母。途经泷头,他停船靠岸,攀上萧山,看到曾经培养过文昌三状元的泷江书院已经荒废,倍感痛惜,于是向知县沈裕提出重建泷江书院的设想。沈裕采纳建议,号召乡民捐资共建。完工后,根据乡民的请求,邹元标写下《泷江书院记》一文以作纪念。
在《泷江书院记》里,邹元标介绍了修建书院的目的“愚意仿古社遗意,祀诸大儒其中,令诸生肄业,岁序祠祀其间,俾知所师承”。很显然,文中的“古社”,就是曾经荒废了的书院,当然,至于原名叫“书社”或者“学舍”或者还是“书院”,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地培养过不少贤才,这才有“祀诸大儒其中”的必要。其中的“大儒”,除了欧阳修、文天祥、王阳明,想必文昌乡本地的王艮、刘俨、彭教、钱习礼、张伯颖等先贤也位列其间。
文章这样描述书院的布局:“而今诸士之至止也,入必由门,门必至堂,堂必入室。夫学亦有门、有堂、有室,而知其入门也。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其堂奥也。”在这座书院,要先登堂才能入室,很有讲究。这个“堂”,取名“春风堂”,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韵味,既有内涵,又富诗意。
我一直疑惑,邹元标在《泷江书院记》中为何不加“重修”二字?是“古社”原址空间不够宽广,邹元标他们把书院位置作了适当调整?还是邹元标不想用荒废书院的名称,而另外取名“泷江书院”?抑或还有其他缘由?由于时间久远,资料不全,详情不得而知。
我带着疑问,让思绪穿越时空,耳畔似乎回荡着数百年前学子们的琅琅书声。我仿佛看到,当年邹元标站在春风堂里,召集他的学生,共同立下追求理想的万古盟约。尽管当日大雪纷飞,沈慎庵父母仍然不辞劳苦,远道而来,为泷江书院的建设捐资出力。春风堂作为学子进入书院登堂入室之处,此时正成为师生迎接客人的理想场所。
眼前这个地方,真的就是泷江书院春风堂吗?拍照合影时,我们神情庄重,仿佛与古人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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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时期,由于北方战乱频仍,中国文明逐渐南移,庐陵文化作为江右文化的代表,在科举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数百年间,吉安地区形成了“三千进士冠华夏,文章节义金庐陵”的人文盛况。查阅《吉安府县旧志学校志》,从唐五代到清末,吉安历代兴建和修复的书院多达514所,其中吉水县兴建的书院最多,共达80所。位于文昌乡的泷江书院,更是其中一朵奇葩,在古代教育史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史料记载,一代文宗欧阳修、民族英雄文天祥等名家巨擘曾亲临泷江书院讲学。至明代,泷江书院更是如日中天,培养出了殿试第一、翰林院修撰王艮,状元、大学士刘俨,状元、翰林院修撰彭教,永丰籍状元、理学家罗伦等四位大魁,以及礼部侍郎钱习礼、《永乐大典》编撰副总裁张伯颖等在中国科举史上举足轻重的名流重臣。
邹元标重修泷江书院后,把这里当作研究理学,传播思想的重要阵地。据传,他的学生、状元刘同声亦曾随师一起至此,共研学问。
为了加强管理,邹元标为书院制定了规章制度,他在《仁文泷江两书院增定蓝田吕氏乡约题辞》一文中,谈到了自己对乡约的看法,强调遵守约束的重要性。邹元标选取蓝田乡约和本邑之事刻于书院,希望大家能重视乡约,与旧习决裂。同时强调乡约和学问是一体的,践行乡约能让人达到很高的境界。这些文字不仅记录了书院的历史,更让我们感受到古人对学问的执着与热爱。
明朝末期,朝政腐败,书院再遭劫难。天启年间,魏忠贤为了清除异己,以“结党乱政”的罪名禁毁东林书院,禁毁书院的风潮很快波及全国,东林党领袖邹元标倡导建设的书院自然难以幸免。康熙年间,吉水县令王雅曾造访书院,面对“一片宿莽,四壁寒风”的凄凉景象,不禁感慨万千,写下了《访三状元读书旧址有感》,诗云:“万峰迭秀绕黄垆,三出人龙魁帝都。在昔果成真锦绣,到今何事竟荒芜。残碑半没藤萝树,破阁零销翰墨阁。吊古难堪浑如此,晨钟应不为吾徒。”读着这首诗,我仿佛看到了王县令面对泷江书院的衰败,满含着无法言说的痛惜,以及深深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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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状元读书旧址,还在上面。我们踏着王雅的脚印,继续前行。
顺着上山旧道,攀岩石,踏荆棘,手脚并用,片刻工夫,我们便抵达位于半山腰的书院遗址。
眼前景象令人唏嘘:旧砖乱石,竹木丛生,四周墙体大半坍塌,只留下一堵废墙,墙面为砖石混合构成,裂缝纵横。其余三面墙已全然倒塌,砖石胡乱堆在院内。从残存的房屋框架来看,书院面积大约有一百平方米,分为前后三间,屋后还保留着一块三四十平方米的空地。
整个书院就像镶嵌在半山腰的悬崖之上,背倚青山,面临悬崖,悬崖下面,波涛汹涌的泷江滚滚西去。抬头远望,群峰耸峙,其中两峰与牛头山夹江相对,成“品”字状,似乎要将泷江之水紧紧锁住,“三狮锁水口”奇景,险峻异常,与邹元标《泷江书院记》中所描述的毫无二致。
邹元标在另外一篇文章《泷江讲义题辞》中,更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此处佳境“三狮踞泷头,入其境者,如陟清虚。”当年旅行家徐霞客曾经到访,赞叹其为百里贤关第一关。堪舆大师杨救贫所谓“百里有贤人出”,乃风水绝佳之地。我仔细观察其山形水势,果不其然。
没想到,三状元的读书地,竟然是在这里。
说起来,还是带源村人王艮(1368-1401)带了个好头。王艮少年丧父,母亲宋氏把他从吉安城带回带源生活。尽管带源当时也有一所书院,但他早就闻得泷江书院大名: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在返沙溪老家祭奠父母时,上岸讲解他的忠孝思想;南宋右丞相文天祥为了抗元大业,在泷江两岸招兵买马,同时到书院传讲他的风骨文章。于是,王艮在带源文昌书院完成学业后,又前往泷江书院深造。带源和泷头,都属于四十六都,从带源到泷头,大约十里路,仅一山之隔。我们曾尝试着学习王艮,从带源出发,经过幽源古道,到达泷头村,徒步约需半个时辰。王艮在泷江书院刻苦攻读,终于于建文二年(1400)一举夺魁。只可惜,建文帝以貌取人,仅赐予他榜眼之位。但是,历史没有忘记他,查遍明清史料,此事都一一记录在案,家乡人也一直以“状元公”之礼尊敬他。
42年后,夏朗村人刘俨(1394-1457)不甘落后,一举成名。夏朗就是今天的店背村委东城村,古时候属于四十二都,距离泷头也是十里左右,一水之隔。从夏朗走近道,渡过泷江,到泷江书院也不算远。刘俨把王艮当作自己的榜样,把中状元当作自己追求的人生目标,一直不断努力。永乐十六年(1418),他24岁乡试中举,第二年会试中了副榜。但他不肯就职,回到泷江书院潜心攻读二十余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于正统七年(1442)一鸣惊人,考中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
又过了22年,第三位状元彭教(1438-1480)若有神助,为吉水人再争荣誉。彭教是泷头本地人,得天时地利之便,从小便在父亲的教导下,努力读书。他于天顺三年(1459)乡试第一,点解元,天顺七年(1463)会试第二。那一年,贡院失火,烧死参考举子九十余人,但他却因祸得福,于天顺八年(1464)一举夺魁,高中状元。三元中了二元,历史上又有几人能得此荣耀。
一个小小的文昌乡,数十年间,竟然能中三个状元,放眼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水南状元之乡,名副其实。泷江书院,厥功至伟。关于“五里三状元”,人们有个误解,以为他们三人就是相隔五里路,其实并非如此。在明朝行政体系里,县下面设“乡”,乡下面设“都”,都下面设“里”,大约每110户为一“里”,这个“里”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行政村。从带源到泷头,从泷头到东城,山水相连,田畴衔接,共有带源、泷头、富源、上车、东城五个“里”,这便是“五里三状元”的由来。无论如何,这都是水南人的骄傲,是吉水人的骄傲,也是庐陵文化的骄傲。
遥想当年,山上书声琅琅,山下百舸争流,江面帆影点点,路边人来人往,那是何等繁华。可眼前所见,真可谓世事沧桑!
书院两侧,山岩嶙峋,缝隙间摆放着蜜蜂箱,村民们利用天然地势养蜂采蜜。一边是生机勃勃,一边是衰败荒凉,一切都仿佛在告诉我们,时光无情,但生活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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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曾经风光无限的书院,竟然荒废如此,观之,不禁让人陷入沉思。泷江书院,究竟始建于何年何月?它何以兴盛一时,名扬四海?又为何最终走向衰败,落寞至此?这些问题,如回响在心间的悠悠钟声,久久不息。
查阅《泷江彭氏族谱》得知,唐末乱世,彭氏先祖彭玕曾任吉州刺史,担负保境安民之责,功勋卓著。其子彭彦昭也屡立功勋,后移居庐陵沙溪(今永丰沙溪),孙彭师旦学业有成,进士出身,常顺着泷江水路往来于吉安和沙溪之间。彭师旦见泷头胜景竟如桃花源一般,土壤肥沃,风水上乘,遂携家带口,迁至泷头开基立业。当时,曾氏已居上坊,彭氏便居下坊,两个家族和睦相处。史料有载,萧氏也曾于南唐初短暂栖息于泷江富源,并得萧山产权,泷江也因此曾姓萧,被誉为“潇泷江”。然而萧氏居住仅一年,便迁往义富开基。那时,泷头村人丁兴旺,有“曾一千(户),彭八百”之誉。曾氏重商重财,讲究“富”,彭氏则崇文重教,崇尚“贵”。如此富贵之地,建立书院教化后人,实乃顺理成章之事。据此推测,泷江书院或始建于南唐末,或肇基于北宋初,历史悠久,底蕴深厚。
宋代是文化大发展的时代,各地书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借此良机,泷江书院影响力逐渐扩大,培育了不少人才。宣和二年(1120),泷头彭识考取贡生,任广东高州助教,其弟彭浩然于宣和六年(1124)中进士,后任职洪州观察推官。彭识仕之子叔亮两次参加贡士考试,后任茶陵县丞;另一子叔度四次参加贡士考试,任建昌县丞。
至明朝时,泷江书院已达鼎盛之境,培育出四位状元,以及一大批朝堂栋梁。其中,彭教一家更是书写了“一门四进士”的传奇佳话。
彭教家世代书香,其祖父彭不同饱读诗书,以教书为业,育英无数。在彭不同的悉心教导下,彭家人才辈出。彭教之父彭汝弼,永乐十九年中进士,曾任广东省阳春县学训导,后任句容县学训导,再任祁县县学训导,升淮安府睢宁县教谕;彭教天顺八年一举夺魁,中得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参与修撰《英宗实录》,后晋升为翰林侍讲;彭教三哥彭贵三举人出身,任庐州府庐江县训导,升扬州府长兴县教谕,后封承德郎,升礼部主事,加封礼部员外郎;侄子彭杰、彭桓兄弟同为弘治三年进士,彭杰先任四川参政,后升任按察使,官至云南、湖广布政使,彭桓则历任礼部主事、礼部员外郎、礼部郎中、福建漳州知府、山东青州知府、官至礼部郎中、陕西布政司左参政等职。
彭家祖孙三代,四位进士,真是人中龙凤,风光无限!
明朝中期之前,朝廷虽然倡导公学,但对书院私学干预并不多,全国书院呈良性发展态势,泷江书院至此发展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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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江礁石遍布,水流湍急,过往船只险象环生。为了祈求平安,南宋绍定年间,人们在水口险滩岸边修建了一座龙王庙,名为“潇泷庙”。
明永乐二年(1404)榜眼、水田乡桑园村人周述前往文昌乡时,曾造访此庙,并以《过潇泷庙》为题,题诗于内墙之上,诗云:“泷江欲渡虹为桥,泷涛舂击蛟龙跳。泷头有庙非一朝,泷民犹传神姓萧”,由此可见,潇泷庙的悠久历史以及与萧氏的深厚渊源。
潇泷庙附近十几米的江边有一块崖石,相传,乡人如果有登科者,石出五色,灿若丹霞。彭教一直有个愿望,在崖石上修建一个亭子,供学子上京赶考时避雨歇脚。彭教在泷江边长大,发现有八处美景,各具特色,称为“泷江八景”。彭教特为八景各作诗一首赞美之,其中有一首诗,名为《瑞雪栖霞》,诗中这样描述:“元气所熏蒸,精华纵发越。水面落霞飞,光映江边月。”崖石、光霞与江水互相映照,美不胜收,令人向往。
彭教中状元后,忙于公务,一直没有时间完成自己的愿望。成化年间,在吉安知府黄景隆的主持下,于崖石上修建了一座风雨亭,取名“瑞贤亭”。彭教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从此,大凡文人雅客来到泷头,必定登亭观景,撰文抒怀,感受此地人文底蕴。
邹元标漕坪祭母,每每途经泷头,对泷江书院格外钟情,对文昌先贤满怀敬仰。在瑞贤亭,他曾赋诗一首:“秀色东南此一天,嵯峨怪石虬相连。地偏倍觉风尘远,谷静迟看日月悬。昨晚严霜留虎迹,今朝滩底涌蛟涎。振衣亭畔还谁语,百载风流忆昔贤”(《瑞贤亭怀古》)。数百年光阴荏苒,瑞贤亭几度荒废,又几度修复,但这首诗一直保留原样,镌刻在亭内,吸引着无数游客打卡赏读。
时至今日,漫步瑞贤亭,我们仿佛还能看见,邹元标衣袂飘飘,缅怀文昌先贤的深情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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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通闭塞的古代,泷江是水南连接外界的关键通道,而泷头河段更是居于咽喉位置。泷头因位于泷江险滩之上,又是逆水而上进入水南的第一村而得名。往上不远处便是虬门村,金城水与泷江在此交汇,形成天然港湾,商贸繁荣,人口密集,成为附近最大的集市。然而,由于泷江水流湍急,水下礁石密布,航行事故频发,致使民众宁愿舍近求远,选择陆路前往南岸市集,泷江水路因此日渐萧条。
至清朝中期,泷江南岸日益繁荣,虬门街逐渐衰落,泷头一带也随之变得偏僻荒凉。至于泷江书院缘何最终走向衰败,尽管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我想,除了明朝末期官方禁毁书院的原因,交通格局的变迁无疑也是其中关键的因素。
清道光十三年(1833),泷江书院再次得到重修,县府出资,官方介入,知县蔡以修曾为之作记。但是,书院已不在泷头萧山,而是全部迁至水北村,与文昌书院合二为一。世人称之为“泷江文昌书院”,当地人有的叫它文昌书院,也有的称它为泷江书院。1927年,位于荷山村龚家祠堂的改进小学搬迁到书院,更名为吉水泷江改进小学。
文昌乡有两座文昌书院,一座在带源,一座在水北。
带源文昌书院建于元至治年间(1321-1323),由带源村人王相集资建造,王艮曾在里面启蒙读书。此书院虽经多次重建修葺,但最终还是荒废,已经踪迹全无。
水北文昌书院,位于水南镇水北村,与夏侯氏祠仅一墙之隔。我们找到知情人水北村委支书夏侯优先生,他明确地告诉了我们当年文昌书院旧址所在。并说,五十年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常在书院一带玩耍,那时书院还有半堵墙,人头般高。几十年过去,书院早已消失,其旧址一部分建了民房,一部分成了晒谷场。
我们查阅夏侯氏族谱,找到文昌书院发展的细微线索。此书院最早是唐代五经博士夏侯札开办的“五经”私学,后在“五经”私学基础上,唐僖宗年间,夏侯韶六世孙夏侯颙扩大为招贤书院。到了明朝中期,官方为了加强思想统治,逐渐重视公学教育,民间书院被大量收编改造。我推测,水北招贤书院更名为文昌书院,就是这个时期。我查找史料,在邹元标《愿学集》第一卷,发现了邹元标在水北文昌书院活动的痕迹。他创作的《文昌书院东诸秀才是日校文》一诗,描述了他在文昌书院所见所感。
诗云:“运当明盛际,芸馆傍江开。济济名家彦,泠泠白雪才。赋堪云汉丽,剑拂斗牛回。百里贤人聚,精光绚草莱。”
读罢此诗,泷江之畔,文昌书院人才济济,学子们严谨治学的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在文昌乡,邹元标文友众多,他们经常在一起互相唱和。对文昌先贤,邹元标由衷敬佩。他在《文昌诸友共集投赠》一诗中这样写道:“尔乡先辈著千秋,勋帛名高第一流。俎豆堂开如在日,愿将忠孝答前修。”不管是泷江书院还是文昌书院,都留下了邹元标深深的印记。
邹元标回乡讲学三十年,泷江书院和文昌书院他都有诗文记载,很显然,在明朝晚期,泷江书院和文昌书院在文昌乡是双雄并存。两所书院的合并,应该是清朝时期的事。两所书院合并后,面积扩大到七八百平方米,在吉水县乃至吉安府,都是声名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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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极必衰,衰极必盛,此乃天道轮回之自然法则。泷江书院几度兴衰,反反复复,最后被迫迁走合并,着实让人惋惜。不过,书院虽已迁离,其原址不再履行学校的职能,但它的文化意蕴并未消逝。昔日,王艮、刘俨、彭教曾在此地刻苦研读,终于大魁天下,成为美谈。文昌五里三状元,人才辈出,科举之盛,绵延不绝。一座书院,竟能书写如此传奇,书院旧址因此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民众视此山为神圣之地,坚信必有神灵栖居其间。于是,村民在旧址之上建造宫观,设立仙坛,四方文人墨客与信徒纷至沓来,虔诚朝拜。
查阅泷头陈氏族谱,可见一篇名为《光绪戊子重建白石仙山引》的文章,文中提及,光绪戊子年(1888),泷头陈氏再度广募资金,对旧址进行重建,以造福百姓,恰应了一甲子轮回之说。陈氏康熙年间从永丰潭头迁来泷头开基,此时泷江书院已经没落,于是他们在村中另建书舍教育子弟,传承文明。
现在的泷头村,曾氏早已不存,彭氏也只留下35代孙彭信林一家。陈氏后来居上,不管是上坊还是下坊,高楼新宇,多为陈氏所建。那幢建于清代的彭氏老宅,门口一对彭教状元留下的抱鼓石静卧无言,仿佛在感叹着岁月无情,世事沧桑。
作为后学晚辈,我们攀上萧山,站在泷江书院遗址上,心中充满无尽感慨。
这座书院见证了无数学子的奋斗与追求,承载了厚重的历史与文化。其兴盛与衰败,既是历史的必然,亦是时代的真实反映。我们在此寻觅的,不仅是古人的足迹与智慧之光,更是那份对学问的敬畏之心与热爱之情。
泷江书院的兴废,让我们不禁反思:在当今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中,我们是否还能像古人那样,静下心来,潜心研习经典,矢志追求学问?我们是否还能像邹元标那样,为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竭尽心力?我仿佛聆听到了历史的回响,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文化责任。
在追寻古人足迹的同时,我们也在探寻那份被岁月尘封的文化底蕴——这,或许正是我们此行最为深远的意义所在。
2025年3月30日于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