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过一池荷花,突兀地挺着一排凌乱的树干。树干白皙、纤细,抬头一望,才发现原来它不只是树干。在高高的树顶端,伸展着几根枝杈,枝杈上长着不多不少的树叶。我细细数着,每根枝杈都差不多有十来片叶子。这些树叶使得树看起来既不凋零,也不茂盛。我有些惊叹,它们是怎么正正好好都只长这些的?竟没有一颗偏离“常规”么?
这树没有挂铭牌,以我浅薄的见识,认不出它们叫什么。认不出,重要吗?认不出,是人会在乎,还是树会在乎呢?
我想我是不在乎的,它们是路边的景观树,在我的生命中,它们可能连过客都算不上。
我想它们也是不在乎的,它们有自己的名字。他们彼此之间会怎么称呼?这颗也许叫张三,那颗也许叫李四。树叶随风摇摆时,它们也许会唤彼此的名字,唠上一句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嗑。
在林学家眼中,它们有统一的名字。而在我眼中,它们和其他种类的树一样,都只叫做“树”。即便我这样含糊敷衍地看待它们,它们也不会和我置气,它们有着更重要的事做。
我走近其中一棵,想看看它们之间的差别。而走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时,才发现它身上遍布着细黑的伤痕。很细小,似一刀一刀割出来的,中间夹杂着些勒痕。从远处竟没能看的出来,是它隐藏的太好?还是我眼神太差?人站在远处观望,所见的可能都是祥和美好,而当你去触碰时,才会显露出内里的千疮百孔。
来不及思索什么,手已经抚上了树皮。手掌下粗糙的触感仿佛是它的低声絮语,我能听见低沉嗓音中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那种压抑、沉闷、痛苦,那种狠狠压在树干深处不敢喷薄而出的呐喊。
我不自觉闭上了眼,又猛然睁开,手急切地想要撤回。可已经来不及了,眼泪已经顺着流了下来。那不会是我的眼泪,我没有什么值得烦心的事。那是它的眼泪,它找到了载体。
我退开一步,想看看它的顶端,却在半路上被黢黑丑陋的树瘢截了道。树瘢很光滑,和它丑陋的色彩相比,光滑得简直像艺术品。是被人一刀利落地砍下?还是被锯子一点一点磨断?我无从得知。如果断裂是既定的,我希望是个干脆的“刽子手”。它挣扎过吗?它抵抗过吗?它有顺着风的呼啸使劲摇摆拒绝过吗?我看不见过程,这里只剩结果。
好在,它不是孤独的,这一排的“树”都是这样。远远近近的树干上,树瘢在此刻特别的显眼,没有一棵树能够幸免。我怎会觉得它是白皙的?明明黑得那样幽深。
它们好好的活着吗?我想人遇到这样的事儿,必定是人生的重创,即使活着,也很难好好的活着。它们看上去似乎活的挺好。顶上的枝杈有着被修剪的痕迹,连树叶都似乎被安排好了形态,没有横着长、倒着长、怪着长的。我有些惊叹,原来只需要一位小小的园林工人,就能让这些在自然的沐浴中随风疯长的造物,变得这样俯首听话。
它们丢了名字、失了手脚,整齐划一地站在路边供人观望。它们的心里,有些什么话?
我挪不开步子了,有一股浓烈的情绪黏住了我的腿脚。我不想就这样沉浸在其中,那似乎会勾起我心中黑匣子里的东西。
我逼迫着自己转过头,却看到一片落叶飘在了我的肩上。落叶鲜绿,没有一丝泛黄。本不该就这样凋落的呀?怎么就恰恰好落在了我的肩上?见我呆呆的看着,又一片落了下来,我用手承接住了。是在呼唤我吗?不惜折损一些新鲜的生命力,呼唤我吗?
我看向绿叶的始发地,仔细寻了一下,突然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了。是的,一定是从那儿来的,绝不会是别的地方。
那儿,一根枝杈从树瘢中生长出来,茎叶浓密,焕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