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风的颜色

以风自号，与许多名为风的人为友，听关于风的歌曲，其中《风的颜色》我更是百听不厌。

星期天上午去学校，看到学校门口的名师宣传牌被大风吹倒在地；然后去办公室拿东西，看到走廊中间的黑色储物铁柜竟也被吹倒。我忙拿起手机拍下了大风恣意人间的证据，心想，这就是我迷恋的风啊，柔弱的时候拂面如母亲温柔手，强悍之时则摧枯拉朽仿若覆灭世界的魔族，可柔可刚，自由随性，变幻无穷。

发个朋友圈吧。

文案可以这样：自由如斯，多维如你，不温柔无春色，不癫狂无新章。

也可这样：不曾起舞，亦随风飘荡，或逆风而行，方出门，风呜叫不已，携带尘土，扑面而来，但我拼却不足四十八公斤的身板吃力地前进，吹不倒我我就是巅峰，从此人间皆是静好，尽头尤其浪漫。

但是我没有。因为朋友圈如今基本已发展成为幸福美好的个人秀场，那里有日常点滴的微芒，那里有四季花开的芬芳，更有功成名就的投屏播放。我拍的图片则尽显狼狈之态，发朋友圈无疑是极不相称的。我不能一时热血上头打破这个集体营造的美好生态。

如此思虑再三，意兴阑珊，删照作罢。

有一天早上去学校，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根油条，用一张洁白的纸巾垫着。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猜出了是哪位学生放的，因为我之前有在学生前说过喜欢这早点，然后某天早饭后我的办公桌上便出现了它，一天之后才知是一位姓覃的女学生放的。这次肯定又是可爱的她吧。我心中一动，便用手机拍了下来，但想了想没有发到朋友圈。对于发朋友圈一事，网上有一种论调说缺什么的人爱在朋友圈炫什么。我一向反感这种酸柠檬的调调，所以素来是遇到小确幸便广而告之，但这次忍住了，倒不是因为不缺而不发，而是不炫而不发。据说宝贝都要藏着，太美好的东西往往一炫就蒸发，于是细想之后就藏着掖着了。

上个月的某周四第八节课快下课时我的手机震动了，我正在讲课没接，它便一直嗡嗡不停，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罢休。我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负责学校后勤的F校长来电，赶忙拨回去。我猜他找我定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电话通了后他告诉我说：今晚学校饭堂里蒸了米粉肉，你之前叮嘱过我有米粉肉告诉你，所以我就跟你说一下。我一听忍俊不禁，我记得是之前正在打饭时对他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真的记住了。于是我赶紧找来保鲜袋跑到食堂去打了半袋米粉肉。不得不说，学校食堂蒸的米粉肉真的是很软很香，我当饭吃都能吃饱，一点都不油腻。可惜忘了用手机拍下，但这事我一直记得。我想以我往年热血上头时的做派大概率是会拍照发圈还附个小作文：我本嘴刁素食者，独爱梅中粉蒸肉，尤到饥肠辘辘时，大快朵颐打饱嗝，哈哈。

是否有一天，我会彻底退出朋友圈，随意拍照的习惯随之慢慢戒掉？

还有唠叨的习惯。学生作业拖拉、假期作业手机搜答案之类的问题说了等于没说，我都不再语重心长啰嗦三四遍了。

碎碎念的文字经常断更。去年的金桔被一只肥硕的珠颈斑鸠啄食了好几颗，满树的山茶花开得土里土气丝毫没有路旁晚樱的粉嫩之色，小狗穿行在山茶花枝下将落花撕咬成一地碎片，隔壁的梨花大朵小朵竞相白了。有时候在后院洗衣服时很想为它们分别写一首小诗，但晾完衣服回到屋里收拾一番后我已兴致缺缺了。一推纯文字已没有什么读者了，不过自言自语罢了。不知是琐碎的生活驯服了我，还是我向俗世的生活缴械投降了。

夜里鲜少深睡，总是长篇大梦，且东扯西拉，多的是只身迷路，叫天不应，无人来助，无以突围，归家无计。有时得空顶着一张厌世脸躺倒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刷视频，关注关税战的新闻，鄙视上海地铁男的禽兽不如，浏览关于《向阳花》的各色影评，叹息意公子身陷文字狱的无妄之灾，感觉世界如此魔幻，而我竟漂浮其上，是看客也是中心。

所以我真的做得到不喜于形，不怒于色，不悲不喜，古井无波吗？

常常思考苏轼的《临江仙·夜归临皋》中所写：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不系之舟任意东西的超脱，世人几何？

我家楼下曾有一棵高达三楼的香樟树，因为枝繁叶茂结籽过多，一到夏秋季节黑色的籽掉落一地，甚至车上，形如鸟屎，不好打扫。而且鸟雀们还在树上搭了一个窝，每天不时造访二、三楼的防盗窗并拉屎留痕。去年冬天我爸请木匠师傅把它锯断了，只剩不到两米的树桩，至如今还是光秃秃的，干柴一般，不见一丝芽泡。看这光景怕是活不成了。每次上下班看到花坛上枯萎的一截树桩，不见绿叶，不闻清芬，更无鸟语相伴，我的心中不免涩然。树大概是心如死灰了，鸟们当然避而远之了。它们去哪儿了呢？还会不会回来？

我的一生也不过就是一棵树。无可自洽，身心桎梏，任四季轮回，花开开谢谢，叶青青黄黄，不曾起舞，却常因风而起；从未远航，却总向上生长。相信努力不一定接近云端，愈高愈有可能摆脱宿命限制看到远方。

喜欢美国作家贝蒂·史密斯的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文中写到的天堂树是棵唯一能在水泥地里长出来的树，不管种子落到什么地方，它都会长出一棵树来，向着天空努力地生长。它象征了一种热爱生活、乐观向上、自强不息的精神。楼下的香樟树自是比不上它，但我多么希望它能重焕生机，主宰命运，做回自己。很喜欢文中玛丽外婆说的一句话：对待任何事情，都要像第一次那样充满好奇，也要像最后一次那样满怀留恋，这样，你在人世间的日子就充满了荣耀。我甚是希望我这棵至少可以行走的树如初烂漫，能追随风的脚步，染上风的颜色，又纯粹又热烈，又不羁又洒脱。

如风绚丽而梦幻。

是佳木秀而繁荫。

每次路过宿舍楼右侧，看到铁栅栏外的油菜地，很想去田埂上坐下伸个懒腰，扯一把地菜花嗅嗅久违的清香。不管了，想去就去吧。

昂首阔步，恣意行走，不再自设框架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