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海平线上,一轮火红的落日出现在我眼前。没有晚霞的簇拥,没有耀眼的光芒,仅是胭脂般的大红晕染着淡青色的天空,看上去圆润柔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因为它的出现,站在岸边的游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西方。
落潮时分,海水悄然退却,平静的海岸还原了朴素的轮廓。平坦的幽黑泥滩、稀疏的几杆芦苇、偶尔掠过的海鸟,黑、白、灰三色的剪影让前方的大海显得遥远神秘。我努力睁大眼睛,却无法看到大海的颜色。除了灰茫茫的一片,占据我视线的除了泥滩还是泥滩。相比夏日里游客蜂拥的景象,现在恍若另一个世界。
隆冬严寒,凛冽的北风中,零下一度的低温令赶海的游客止步。海是夏天的专利,雪白的浪花叠涌,七彩的风帆起航,欢乐的游客奔走。冬日的海则是位洗尽铅华的女子,简单素净,眉目清冷,连头发都懒得绾起,只随意地插上枚簪子。可正因着这枚簪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这簪子是海堤边的渔人码头,金属质感的点缀,闪动着琉璃的光。无论潮起潮落,它始终保持着挺立的姿态,让远道而来的游人一目了然。半年不见,码头上的游乐场变得更丰富了。除了原来的摩天轮、旋转木马,加入了龙舟、碰碰车,甚至还有个溜冰场。
天蓝色的溜冰场,四四方方,像夏日里的白雪冰砖,沸腾的摇滚音乐正从冰砖的四个角落溢出来,热烈敲击着冬日的沉闷严肃。两个穿粉红羽绒服的小女孩,手拉手在溜冰场上结伴滑行。她们有着同样的身高,戴着同款的绒线帽,被响亮的摇滚音乐包围着,像两只灵动的小燕子舒展着身姿。她们溜冰的姿势很娴熟,步履一致,配合着音乐,前进后退,在音乐声中不断来回滑行,仿佛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和着起伏的乐声,溜冰场旁的龙舟也在高高摆尾。左一下、右一下,越摆越高。一对母女坐在船尾,相互依偎,双手牢牢抓着护栏,玩得尽兴。虽然隔着百米多的距离,我依然能听见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从上方飘落,清脆响亮,落在一地的寒气里。
走过旋转木马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殷切地盼望它们能转起来。我一直认为旋转木马是最神奇的玩具。尤其是中间连接转盘的轴心,它能让我在木马转动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时而紧张,时而微笑。起起落落之间,它带我阅尽变化的风景,从出发回到原地,为我画完一个圆满的圆。
我不禁念起曾写给木马的一首诗:“……起伏,闪动琉璃的溢彩/懂得源于惺惺相惜/十次尽头/纯真跌下马背/重生倾城……”眼前的木马们纹丝不动,静默如初,仿佛从未听过。可木马身后的镜子照见我了,眼睛对上眼睛,它清晰地看见,走过半生,年少的我归来了。
很快我又要大一岁了。海堤上响起了爆竹的声音,紧接着是华丽彩弹的发射声:“嘭——嘭————”一声高过一声,我应声望去,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放烟花。他们等不到黑夜的降临,迫不及待地将烟花的璀璨赠送给落日余晖。他们的举动惊动了岸边的摄影师。几位手持单反相机的青年男子,纷纷将镜头对准了高空散开的烟花。零下的温度中还在拍照,那是对摄影的真喜欢。年轻真好,可以无畏严寒、不惧时光,做自己想做的事。
浓浓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散开,与海堤上的烧烤味、烘山芋味、棉花糖味混合在一起。耳边传来卖串串烧流动摊位扩音喇叭的叫卖声:“又香又好吃的麻辣烫”。我看了看摊位前正在购买串食的年轻游客,从他们的微笑中,感受着食物带给冬日的温暖。
喜气安稳。在一个柏油桶大的饼炉前,我看到了一块“缙云烧饼”的牌子。眼前这位裹着头巾,穿得严实,正在烘饼的大姐想必是来自烧饼的故乡、浙江丽水吧?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到她围巾下额角散落的白发。她揉面的动作娴熟麻利,烘饼的动作小心仔细。面粉烘熟的香味醇厚诱人,我忍不住站在排队等候的游客之后,点了个白糖烧饼。烘好的饼被套上纸袋,放在炉子上,由客人自取,取后付钱。大姐一个人即是摊主,也是小工。她顾着做饼,没有时间抬头,却会在客人付款后,诚恳地道一声:“谢谢你。”
也谢谢你,在寒冷的冬日里,为我送上一份食物的香甜。四方食事,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我继续往前走,直到落日归于西海,涌起的烟花点燃了夜空。阵阵的停车声中,来海湾守岁的人们,站满了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