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紫薰的头像

紫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4/21
分享

掌纹里的慈悲

这是我第三次学包饺子。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学有所成,我为自己找了一名好师傅。她不但愿意上门手把手教我,还带来了做饺子皮用的擀面杖。她在电话里信心满满地对我说,要将做饺子的整个过程一步不差地教会我。为此,她让我买了一袋两公斤的小麦粉。我觉得她的决心有些过大,但又不想打消她的积极性,便没有把前两次失败的经历告诉她。

这个说出来还真有点丢人。我第一次学包饺子是小学时代,学校里六一节搞野炊活动。我们班级选的项目是包饺子。我记得当时班主任为大家拌好了馅,剩下来的活,就由班长带着我们一群同学包饺子。班长是个高个子女生,手指和眉毛一样细长。她做作业的速度特别快,每天放学前就能把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做完。她家有十几亩农田,据说她这么努力地完成作业,是为了回家后就能帮父母干农活。她手脚麻利,学什么都快,我打心里崇拜她,包饺子时特意站到她旁边。我看着身边的班长,只见她左手掌心轻托圆形面皮,右手用调羹舀了一勺馅料置于面皮中央,随后左手拇指与其余四指配合将面皮边缘轻压成半圆形,右手食指与中指交替将面皮边缘自中心向两侧推捏出一个个褶皱。她的动作娴熟,手指如弹钢琴般来回拨动。月牙状的饺子渐渐呈现了,一颗接着一颗,被她放在洁白的盘子中。饱满的饺子,每一颗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端端正正,直着看横着瞧,都能成排成列。

我依葫芦画瓢,模仿着她的手势,左捏右推,倒腾了整整一堂课的时间,却没有捏出一个像样的饺子。面前盘子里的饺子,不是瘪瘪的一条,就是一个软塌塌的面团。我的手指似乎无法在大脑的指挥下协调配合,这令我非常沮丧。我是当时班上唯一的居民户口孩子,当农村同学们还穿着土布褂子时,我已穿上了乔其纱衬衫。平日里,同学们都叫我“镇上人”。因为“镇上人”三个字,我成了他们眼中的另类,再加上野炊活动中我的包饺子表现,他们更是有了得意洋洋的认定——“镇上人比乡下人笨”。

此后,只要看到有包饺子的场合,我就回避。直到多年以后,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也到了我第一次学包饺子的年纪。那一年冬至,女儿的奶奶住院,家里没有现做的饺子可以起锅。女儿想吃饺子,其实是想念奶奶的味道。我连忙赶去附近的超市,超市里有速冻的饺子,也有拌好的荠菜肉馅。我在冰柜前踌躇了一会,取出了荠菜肉馅,期待着还有饺子皮。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豆制品冷柜里找到了当天面粉厂新轧的饺子皮,一张张圆圆整整,厚厚地叠在一起。机械的工艺真是无可挑剔,瞬间勾起顾客的购买欲望。从菜场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搜索包饺子的视频。家里添了电脑的好处,就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网络。只是一段两分钟的视频,里面的动作像折纸工一样简单,我来回看了三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不得要领,左手右手像在打架,和年少时一样无法协调。捏出的饺子自然是东倒西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下到锅里,蒸汽升腾,里面的饺子直接成一坨面疙瘩。女儿吃了一口,就嫌弃地跑开了。

我失望地摇摇头,责怪自己,学不会的还是学不会。家中有位堪称巧手工匠的父亲,读书时的手工作业都交于他代劳,久而久之养成了我的拙手愚心。事不过一,一不过二。兜兜转转小半生过去了,包饺子成了挥之不去的遗憾。

接到何姐的电话是今年五一节前夕,我搬家的浩大工程刚刚完成。何姐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告诉我,她刚从老家回来,给我带了新茶,请我尝鲜。我一边答应,一边邀她来新居坐坐。吃饭是迎客的礼仪,还未等我开口,何姐主动提议做饺子。我当下欢喜,她是我一众女友中最手巧的一位,早年在饭店里打过工,烹饪蒸煮不在话下。而且耐心极好,从不避讳难事。我眼前仿佛出现金光万道,照亮十方,愉快地说道:“行呀,你教我做饺子吧!”何姐是个爽快人,立马报出一连串需要准备的调味名字:“花椒、老姜、香葱、生抽、胡椒粉….”我听得脑回路不够转,整个人晕乎乎的,只觉得包饺子不是件省心事。但师傅愿意教,徒弟自然要好好学。

揉面是第一道工序。何姐来到我家,还未坐定就让我取出汤锅。她来到厨房,让我帮她系上围兜,便端起了汤锅,倒入面粉,加水再加水。在此之前,我很难想象一堆白乎乎、松泛泛的面粉,能在双手地搅拌下融合成一个坚实的椭圆面团。但,事实上能。十五分钟后,一个湿漉漉的大白面团在锅中脱颖而出,摆上了灶台。何姐得意地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揉面。我心中咯噔了一声,折断了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信心。

为了节省时间,我直接买了肉糜和切好的荠菜馅。何姐显得有些失望,展露刀工的机会变成了只能切香葱。不过她把香葱切得又碎又细,仅仅是四根,香气就溢满了整间厨房。她把肉糜、荠菜馅、香葱末一起倒入大碗,然后让我烧了半壶开水。切上葱段,姜片,和花椒,用滚烫的开水泡了一碗汁水。她又让我起了油锅热橄榄油,我有些纳闷,拌饺子馅还要用油煸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埋头用筷子沿着一个方向搅拌大碗里的馅料。十分钟后,她将泡好的汁水缓缓倒入馅料,再顺时针搅拌。边搅边告诉我,这汁水是用来去腥的。在我以为她要将馅倒入油锅内时,她却让我关掉炉火,将锅内的油全数淋进馅料。随着“嗞——”的一声响,厨房里顿时香气爆棚。

这时,她又阻塞馅料里加上了盐、白糖、味精、生抽、胡椒粉。这是我第一次全程目睹了拌馅的整个过程,佐料丰富、工序繁琐、的确不简单。我不禁想起往日街上看到的饺子馆,那么小小的一㸞店,每日要经历多少道的工序,才能维持住一天的生计。

擀饺子皮也是第一次见识。何姐的刀工过硬,每一块面团切得大小均匀。看她擀皮是件很享受的事,一根纺锤状的擀面杖,左右摇动,上面压一下,下面压一下,“葛洛——”两声响,一张中间厚、边薄的圆形皮子就压出来了。她让我也来试着做,我的手吃不准力,擀面杖不能左右转动,擀出来的下面厚、上面薄,怎么看都不像张饺子皮。

“我擀面也不是一天学会的。你还是学包饺子吧。”何姐安慰着我也是安慰着她自己。我跟着她一起拿起块饺子皮。看见摊放在左手心里薄薄的面皮,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发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我看着何姐熟练地用右手打褶,做出花瓣般的边缘。她的动作完美流畅,仿佛自然天成。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从何学起。何姐告诉我在做纹绣师之前,曾在家乡的点心店做帮工,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干活,包饺子、做馒头都是每日营生。说罢,她抄起一张饺子皮,三转两转,捏出了一个小笼包子。

这功夫是看家的本领,绝非我一个门外女子能赶上。我叹了口气,准备去厨房烧开水。何姐叫住了我,她让我坐下,手把手地开始教我打褶子。她用一手握住我的左手,右手提起我的食指,引导我用力的方向。这时,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左手拇指竟然比她短了半寸。正是这不起眼的半寸令我不能固定住饺子皮的底边,无法聚拢上方的饺子皮。困惑我半生的谜题终于解开了,原来与智力无关,是与生俱来的生理构造决定了成败。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找到了原因,也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我将饺子皮摆放的掌心的位置往左移,把打褶的间距拉大,原本一个饺子打五个褶子,到了我手里改为打四个。尽管我做出来的饺子没有何姐做的挺括好看,但也饱满整齐,像一队站立的小兵,随时可以接受大众的检阅。

我终于学会包饺子了。恍惚半生之后,我攻破了属于自己的历史难题。当食指压出第四道褶皱,我触到了命运藏在掌纹里的慈悲,如面粉般洁白柔软,轻洒在岁月之上,抚平遗憾,迎接未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