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4日晚上,惊悉文化学者、国家一级作家、教授戈悟觉先生溘然长逝,我不觉心里一震,怎么会突然走了呢?
不一会儿,温州作协会员群、《温州文学》作者群、徽风文友群这些微信群里就陆续有作家文友发出“戈老师一路走好”!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电脑前发呆,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我在脑子里拼命搜寻尚未远去的印迹,勾起与他一面之缘的追忆,以表达对戈先生的怀念之情。
1998年10月30日,我的老师陈继达在永嘉戎城山庄举行诗文集《山水.人生》首发式,邀请了来自温州市区的一批作家朋友和本县文友60多人相聚一堂,分享他的创作成果,其中就有戈悟觉、朱月瑜等作家出席。首发式开得很成功,与会的作家、文友以及有关单位的嘉宾发言踊跃,场面热烈,气氛浓郁。戈悟觉先生做了精彩的发言,对陈继达老师的诗文创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还说楠溪江是文学创作的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午餐时,陈继达老师嘱我与市里来的嘉宾坐在一起,他的意思是一来替他尽一份地主之谊,方便招待敬酒;二来让我近距离接触市里的这些名家。于是,我就有机会同戈悟觉、朱月瑜等嘉宾共进午餐,在场的还有时任永嘉报副总编的刘旭道先生。
落座后,我算真正认识了戈悟觉和朱月瑜两位先生。戈先生身材高大,清瘦笔挺,精神矍铄,健谈爽朗。朱先生笑容可掬,说话不多。我们起先都以为戈先生的名字是个笔名,温州怎么有姓“戈”的?他见我们有点疑惑,就说:“我是真名实姓,祖籍是乐清人,父辈解放前在温州市区谋生,我在温州市区出生长大。高中毕业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建设,就到宁夏工作了35年,当过宁夏文联副主席,1995年回到温州,当时我没地方好去,组织上就安排我到温州电大当党委书记,也算叶落归根吧。”他还说自己学生时代很活跃,参加过温州市少先队的筹建工作,且爱好体育运动,曾经是跳高、手球、篮球国家级运动员。难怪他的身材、气质跟别人不一样。
戈先生的一席话说得很轻松很优雅,我们对他青春岁月家国襟怀的激情抉择肃然起敬。两位先生的平易近人顿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餐桌上觥筹交错,很是愉悦。我敬过一巡酒后,特意再敬两杯酒。第一杯我先敬朱月瑜先生,我说:“朱老师,您在《温州日报》当瓯潮副刊编辑时,于1986年1月15日编发了我的散文《妹妹》,这是我第一篇正式发表的文学作品,我当时很激动,连夜给您写过一封表示感谢的书信,非常感谢您的厚爱!”
朱月瑜老师微笑着,连声说:“有印象,有这么一回事,忠德客气了。”
戈悟觉先生随即接过话题:“发表处女作,难得,难得,应该要满满敬一杯。”
我第二杯酒敬戈先生。我说:“戈老师,今天有缘,我是从八十年代读您的小说长大的,那时我是一个文学青年,经常在报刊亭里买《人民文学》《十月》等文学杂志,读过您的短篇小说。后来得知您是温州人,更是觉得亲切。”
戈先生说:“八十年代以来,我确实在《十月》杂志发了很多小说,也拿过几个奖,应该谢谢你成为我的读者,干杯。”他“咕噜”一声,干了。
席间,戈先生突然提起南朝陶弘景《题“白云岭”》的两句诗,他孩子般地念起:“山中无所有,岭上多白云。哎,这里到底是‘多白云’,还是‘都白云’,我在有个地方看到是‘岭上都白云’,温州话的‘多’字和 ‘都’字好像分不灵清,把我也弄糊涂了。”
此话一出,刘旭道等同桌人一致认为是“岭上多白云”,因为用‘多’字,表示数量大,白云飘逸,连绵不断,照应前面的‘无所有’,更贴切,更符合诗意。我说:“我读过陈继达老师主编的《楠溪江历代诗文选》,里面收集了这首诗,也是‘岭上多白云’,应该不会错吧。”
“哦,有道理,那就是‘岭上多白云’,我看到的那个地方可能有误。大家喝酒啊,哈哈哈。”戈先生高兴地举起杯子。
戈先生谈起永嘉山水似乎情有独钟,兴致盎然。他说:“我七八岁那年日寇侵华,温州沦陷,全家逃难到永嘉楠溪山底的鲤溪,在一户人家借居了半年之久,那个木格窗外有一座坟,夜里睡不着,吓个半死。但白天光着脚在溪边垒鱼屋捉鱼,很快活。”
50年后,戈先生回到温州,重返故地鲤溪寻访,而那座坟不见了。在他1996年写的散文《一个叫鲤溪的地方》里,对逃难往事作了深情地回忆。“我过早承受了生命意义的重负。那座坟,让我从生命的终点思索人生。”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便立志长大当作家,以作品延续有限的生命。文章结尾写道:“永嘉溪山,我永远的童年。”可谓意味深长,依恋和感恩跃然纸上。
从那次分别以后,我知道戈先生是个大忙人,频繁出席各类活动,策划文化项目,主编《瓯越文化丛书》,为传承和弘扬东瓯文化不遗为力,著述卓著,影响深远。我自知才疏学浅,向来在名人名家面前缺乏主动,羞于交集,也就没有去打扰戈先生,使我失去了文坛前辈的教益,实为遗憾。一晃,10多年过去了。
2011年6月,一位文友告诉我,戈先生出版了一本散文随笔集《时光有声》,温州文友为他举行新书分享会,问我是否一起去参加。我那天正好公务缠身走不开,拜托他帮我向戈先生要一本书。后来他果真带了一本回来,扉页上赫然写着:“忠德闲读 戈悟觉 2011.6。”文友说,我把你的名字报给他,戈老师对你还有印象。我听后心里暖乎乎的。
如今,斯人已乘黄鹤去。
戈先生,安息吧!我写下这点粗浅的文字表达对您的追思与怀念,您不会嫌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