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酒

老丁和老王都是年过七旬的农民，两人是邻居，两人的房子下周都要拆了，两人现在都是自家老屋的留守老人。面对即将消失老屋，老丁和老王都有点依依不舍。现在，两人家里的东西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能搬走的搬走了，能送人的送了人。

老丁和老王曾是冤家对头，房要拆了，人要走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喝了一顿拆迁酒，老丁和老王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了。

那顿酒是在老丁屋后的小院子里喝的。那天上午，老丁与老王碰面的时候，老丁先开口，下个礼拜要来拆房子了。老王感慨说，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说拆就拆了。随后就问，你的住处安排好了？老丁回答，儿子在县城正好还有一套小户，我和老太婆去住几年。你要搬到到哪里去住？老王说，我和老太婆搬到女儿那边去住，等拿到安置房后再搬进新房。

眼看临近中午，老丁说，中饭就到我家喝杯酒吧，房子拆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了。老王爽快地答应，正好我家还有一小缸自酿的糯米酒，中午跟你喝两杯。

老丁就在小院子里的小方桌上，摆上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一盘土豆丝。老王从家里捧来一小缸米酒，还有一袋火腿肠、一袋豆腐干和一袋榨菜。老丁拿出两个纸杯，老王将纸杯倒满酒，两人对饮起来。

老王端起纸杯说，大哥，喝酒！

老丁拿起筷子道，老弟，吃菜!

两三杯酒下肚，两人脸色泛红。老丁长叹一声，我们有好多年没一起喝酒了。

老王接过话头，以前，你在河里捉了螃蟹、钓了黄鳝，家里烧了什么好吃的，总喊我到你家喝酒。

老丁沉浸在回忆中，你家那个大竹园，一到春天就长出好多竹笋，每年你都送我笋，那笋又鲜又嫩，竹笋炒肉丝、竹笋炒腌齑、油闷笋，还有竹笋咸肉汤，真是好吃得放不下筷子。

老王也想到了从前，那次你捉了好多螺蛳，中午是螺蛳肉炒韭菜，喊我陪你喝酒。那碗螺蛳肉炒韭菜，是一道极好的下酒菜。

老丁还想起了一件事，那年你捉到一条赤练蛇，将蛇剥皮取胆，蛇胆浸在烧酒里，蛇肉与钓到的甲鱼一起煲汤，那汤确实好喝。你还将浸过蛇胆的酒给我喝，我却一口也不敢喝。

老王记得，那时候，你家包了馄饨、圆子，总要送一碗给我家尝尝。

老丁也没忘，那年你家送来两只大南瓜，我家煮了吃，那是又糯又甜。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丁和老王一起喝酒越来越少，两家关系也由热络变得冷淡。两家的自留地相邻，中间原来有十多公分宽的田埂，后来田埂上种了庄稼，都不能插足走路了。再到后来，丁家的老母鸡啄了王家的大白菜，王家的鸭子吃了丁家的小青菜；丁家的山羊挣脱羊绳吃了王家的萝卜叶，王家的猪跳出猪圈糟蹋了丁家的山芋地。

那年春天，老丁在两家相邻的田里种了三四棵葡萄树，搭了近两米高的葡萄藤架。到了夏天，葡萄藤爬满了藤架。茂密的葡萄藤，让另一侧老王田里的庄稼受到了影响。

老王向老丁建议，把葡萄藤修剪一下，长得太多太高了，我田里种什么都长不好。

老丁回答，这葡萄是种在我田里的，怎么会影响到你种田呢？

鸡同鸭讲，各执一词，心里窝火。于是，葡萄藤新长出来的好多枝条被人剪掉了，结出的葡萄也很少，而且葡萄很酸。

长年累月的怨气积在心头，老丁和老王不再一起喝酒，就连在路上碰面也不说话了。

回忆往事，老丁和老王感慨万千，两人碰了一下纸杯，喝得脸更红了。老丁讲了一件事，镇上银辉艺术团最近到村里演出，他到村委礼堂去看了，有一个小锡剧很有意思，他记住了那段唱词：“墙边有枝葡萄架，一根葡萄连两家，东边是钱嫂西边是那个李大妈，两人已有多年不说话。眼看葡萄熟了压弯了架，风吹葡萄晃动架，最熟的两粒掉地下，一粒东来一粒西，钱嫂和李大妈就此搭上了话……”

老王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小锡剧不就是讲我们两家的事吗？我的心眼真是比芝麻粒还小，屁股大的一块地，庄稼长不好怨谁呢？还指望地里长出金元宝?

老丁也有点难为情，我比你大两岁，却没有大哥的样子，总在鸡毛蒜皮上斤斤计较。

老王笑了，现在回头看，多大的事啊？真不值得计较！

老丁举起纸杯，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喝酒！

老王话多了，现在多好啊，我有退休工资了，每天有近百元的收入。

老丁有点兴奋，你办的是城保吧，应该有这么多的工资。只要不生大病，没有太多婚丧嫁娶人情往来的随礼，这钱花不完呢！

老王告诉老丁，去年孙子考取大学，送了一个5000元的金榜题名红包。

老丁也透露，孙女今年考上大学买的新手机，是爷爷出的钱。

不知不觉间，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一小缸米酒少了一大半。老王摆摆手，今天喝多了，不敢再喝了。老丁问，是不是吃点饭。老王摇头。

老丁又问，要不，吃个月饼吧。儿子送来的中秋月饼，正宗的苏式百果月饼。

老王答，那就来半个月饼吧。

吃罢月饼，两人站起身来，几乎有点站不稳了。两人搀扶着走到屋外，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热得要出细汗。

老丁抓着老王的手，今天这酒叫拆迁酒，以后搬进新房了，我们再喝乔迁酒。

老王握紧老丁的手，那是必须的。我们还会住一个小区，乔迁新居的酒一定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