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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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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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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烟尘与孝妇长歌:马陵山下的千年回响

晨雾中启程

 临沂的清晨裹着豆香,朝阳糁馆的热气氤氲里,一碗浓稠的牛肉糁汤下肚,暖意从胃里升腾至指尖。同行的作家们笑谈着“沂蒙山的糁汤能唤醒沉睡的骨头”,我却在这烟火气中嗅到一丝历史的凛冽——今日要去的马陵古道与东海孝妇冢,恰似这片土地的两面:一面是金戈铁马的杀伐谋略,一面是冤屈泣血的伦理长歌。

 大巴车驶向郯城,四十分钟后,进入马陵山腹地,窗外层叠的丘陵如伏虎蛰龙。领队李老师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影道:“瞧,那便是马陵山,两千年前孙膑与庞涓在此斗智,尸骨成丘,血染黄土。”话音未落,车内倏然静默,仿佛车轮碾过的不是柏油路,而是战国青铜箭镞的锈迹。

马陵古道:谋略与宿命的褶皱

 马陵古道蜿蜒于郯城东北,南北纵贯百十余里至江苏新沂,山势平缓蜿蜒,只有马陵古道处的山势险峻如巨兽脊骨。清乾隆《沂州志》载:“齐伐魏,孙子胜庞涓于此。” 行至九道湾,但见山岭盘曲如蛇,沟壑纵横似网。当地乡民说,此处原名“黑迷寨”,庞涓追敌至此,竟如入迷宫,“白日进村,天黑方出”,终堕入孙膑布下的天罗地网。

 站在独龙涧口,抚摸传说中的“庞涓上马石”,石面冰凉粗粝,裂缝中似渗着未干的血痕。公元前341年秋夜,孙膑命人削去树皮,以蜜糖书写“庞涓死此树下”,蚁群循甜而至,字迹如鬼斧神工。庞涓持火把照树,惊见谶语成真,万箭穿心之际仰天悲呼:“遂成竖子之名!” 而今涧底草木森森,乱石虬木,唯有风过林梢的呜咽,恍若十万魏卒的冤魂低泣。

 考古学家曾在此掘出战国铜戈,铭文“邵氏佐”三字,佐证魏军铁蹄曾践踏此地。更有一山沟深处,崖壁陡立如斧劈,乡老指认此处为庞涓殒命处:“孙膑坐镇峰顶,箭雨如蝗,魏军进退无路,血染黄桑岗。” 传说与史籍交织,将这片土地锻造成一部活的兵法书——孙膑“减灶诱敌”之策,不仅写在《史记》中,更刻进每一道沟壑的褶皱里。

从杀伐场到孝妇祠:历史的慈悲转身

 马陵山的硝烟散尽三百年后,另一段故事在郯城县城东南悄然生长。东海孝妇周青的冤魂化作六月飞雪,飘过关汉卿的笔尖,凝成《窦娥冤》里那声撼天动地的控诉:“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孝妇冢静卧于葛庄村外,冢高六米,两冢(婆、媳)一土路相隔,传说这条土路千百年来人迹罕至,却寸草不生,现在这条羊肠小道依然清晰可辨,草木不生,而冢的周围古柏森然,杂木葳蕤。康熙三十四年石碑铭文泣血:“纯孝也而蒙不孝之株;无罪也而罹有罪之祸。” 汉代东海郡守昏聩,竟将奉婆至孝的寡妇周青诬作弑母凶手。刑场上,周青指天立誓:“若我有罪,血顺流而下;若我蒙冤,血逆流而上!” 刽子手刀落,鲜血倒涌染红十丈白幡,郡中大旱三年,直至新任太守为其昭雪,甘霖方至。

 如今的孝妇祠内,周青与婆母塑像慈目低垂,香火缭绕中,游客摩挲着明代《汉东海孝妇窦氏祠记》碑文,感慨良多。祠旁“于公殿”供奉着当年力辩冤情的决曹掾于公,殿前楹联写道:“法眼能穿千古雾,仁心可化九秋霜。” 这两个本不相干的历史片段,却因“公道”二字遥相呼应——马陵道上的孙膑以智谋伸张战争正义,孝妇冢旁的于公以法理守护人间伦理。

古道新绿与孝风长存

 暮色中的马陵山褪去血色,绿野层叠如碧浪,水库映着晚霞,瓜果飘香,仙踪深处传来农人的山歌。卸甲营村口,孩童追逐嬉戏,他们脚下的土地,或许埋着某枚生锈的箭镞。村民指着“镇山石”上的民国刻字笑道:“庞涓的冤魂早被镇住啦!如今这儿求的是风调雨顺。”

 三十里外的孝妇冢,每年三月三庙会依旧人潮如织。柳琴戏《孝妇冤》的唱腔婉转凄怆,台下白发老妪抹泪喃喃:“婆媳相处,贵在将心比心。” 历史在此完成轮回——昔日的伦理悲剧,化作今日的教化寓言;古战场的杀伐智谋,沉淀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归途过沭河,见禹凿山口断崖如削。传说大禹治水至此,劈山引流,救民于洪荒。忽觉马陵山与孝妇冢,亦是另一种“禹凿”——孙膑凿开战争迷雾,于公凿穿冤狱黑幕,而千百年来的文人墨客,以笔为凿,在时光岩壁上刻下永不磨灭的人性之光。

五、结语:山河之上的文明年轮   我曾独坐古寨村头,捧起一抔马陵山红土,心绪乱飞,穿越古今:夕阳将马陵山的剪影投在孝妇冢的碑碣上,恍若历史伸出双手,将勇毅与悲悯、智谋与仁心,紧紧扣成一道文明的锁链。

 《战国策》言魏惠王“伐齐并莒”,《汉书》叹孝妇“郡中枯旱”,这些文字曾是竹简上的刀痕,如今化作游客手机里的照片。但马陵山的每一粒沙,孝妇冢的每一炷香,仍在无声诉说:智勇可定天下,唯仁孝能安人心。

 驱车返程时,车载广播正放《窦娥冤》选段。那声穿越元明清的呐喊,与马陵道上的箭啸风声,在暮色中交织成曲。恍惚间,我听见孙膑抚掌而笑,周青拈香颔首——这片土地,终究未负他们的血与泪、智与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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