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办公室旁边那株紫藤变成“枯藤”的担心,终究成了现实。攀过房檐的紫藤,在冬天的某日早上,突然蔫耷耷地垂下了叶子。
经过两年的努力,紫藤细弱的主藤已经很有些茁壮,差不多有小茶杯大小了;原本柔软的藤丝也已经成熟为枝条,牢牢地攀住屋檐,傲然挺立。紫藤花早已凋谢,结出的豆荚鼓鼓囊囊。藤叶不再娇嫩,绿色变得深邃起来。一切都表明,春天来临之前,紫藤正在酝酿一种力量。每日上班,我会先看那株紫藤。相望日久,紫藤的力量自然便感染了我。它让我相信,再寒冷的冬日,也挡不住“当春乃发生”。
无法追溯,我何以会为如此蓬蓬勃勃的紫藤担心,甚至担心它变成枯藤。能够想到的理由,或许是紫藤的盎然生机。紫藤让我感受到,它的身躯里散发着“草木之生也柔脆”的气息。我担心,“木强则折”,紫藤或因郁勃之气,而至“其死也枯槁”。
紫藤一夜之间由荣而枯,我最初的震惊是天气的寒冷。这个冬天的冷异于以往,人们大多早早穿上了厚厚的冬装。我以为,人也惧冷,何况植物?如今的城市公园里,有很多树木需要如人一般穿上御寒的衣物。但当看到与紫藤同一角落里冬青树的样子,我可以肯定,紫藤的枯萎,与凛冽的寒风无关。冬青树匍匐在寒风里,叶子散发出幽绿的光,无一丝萎靡之气。
紫藤攀上房檐时,经过了一户人家的窗户。现在,那户人家正在装修,窗户洞开,伸手便能捉住紫藤,或者蔓条,或者藤叶。若主人不喜紫藤在窗户上蔓延,只需一把小剪刀,便可剪其枝、断其蔓,让其失去生长的力量。我担心,紫藤枯萎,或许是那户人家所为。
想起三十多年前,我租住在一间乡村小屋。屋后有一株紫藤,茂密若伞。房主用木架引紫藤攀爬,紫藤顺势便上了屋檐。藤蔓向上攀爬时,经过了后墙的窗户,在窗户上形成一道藤帘。那一年冬天,妻向着藤帘问我,紫藤何时花开。我说,春天的时候,藤帘便会成为花帘,紫色的。于是,妻开始念叨,憧憬着花开的日子。临近春天的时候,妻以其童话般的想象问我,“你说,紫藤花会不会开进屋里?”我告诉她,“若打开窗,它便会进来。”我们住的小屋在一楼,平常不会轻易打开窗户。紫藤花开的时候,妻便拉开窗帘,说在春天里,窗前有一帘紫梦,足矣。
是啊,谁又能在春天里抵挡住一帘紫色的诱惑?我以为,紫藤攀过窗户的那家主人,定然也无法抵挡。既如此,他又有何理由去剪断那一株紫藤?或许,那也是他的一帘紫梦。
藤蔓也很快蔫耷耷了,但看不出剪痕的存在。倒是在紫藤的蔸部,赫然可见主藤被利刃斩断的伤口。断口惨白,渗出的树液如抹不尽的眼泪。不敢想象,藏于墙角的一株紫藤,竟有人下了如此狠手。犹记得两年前的春天,因为这株紫藤洒满的春光,我写了《紫藤花开》。不想此情此景,此时竟成过往。古人悲秋伤春,我不禁为一株紫藤戚戚然。
负责绿化管护的人告诉我,紫藤被剪是花工所为。
家中阳台种有蟹爪兰,妻把自己当做花工,每日打理,控水、施肥、捉虫、修剪,还要调整光照。在妻的精心呵护下,蟹爪兰紫色的花朵开得宛若精灵。我不敢相信,花之守护者,何以舍得辣手摧花?花工回我,紫藤扭曲,让全部除去。紫藤的扭曲是一种自然力量,岂可与病梅那般人为的“以曲为美”相论?以紫藤“扭曲”为由将其锄之,我无言以对。
及至深冬,上班依然先望一眼紫藤所在的角落。寒风肆虐,枯叶逐渐落尽,枯藤挂于屋檐,状若死蛇。“(紫藤的)命运不足以让我如马致远那样感叹‘断肠人在天涯’”,原本以为在《紫藤花开》里说的这句话是一种超然。不想,当紫藤真有一天变成枯藤的时候,伤感不受控制,无端便生出来了。
或许是期待某种奇迹的发生,我时常近观紫藤的树蔸。那是一截失去主藤的老蔸,黑褐皲皮,断口干裂,已看不出多少生命的迹象。不想,清明过后再次来到树蔸处,断口处竟长出一枝芽条。是在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寸把长,嫩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