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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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牛毛
静静的村庄看不见牛羊
连走动在乡路上的人也几乎看不见
野草不用伺候
茂盛得藏起了那时的羊肠小道
让我差点找不到父母躺下的地方
弯腰驼背穿过荒草丛林
沉重的肉身那么轻
生怕惊动了地下的先人们
微雨中的乡村更近寂静
挂着雨珠的草木也不动声色
让偌大的村庄更加空空荡荡
2025.1.24
羊眼深情
坐在青石板上的下午
旁边的老山羊抖动着胡子
一边反刍
一边侧过脸深情地看我
它的眼神嫩草一样干净
一直以为它眼里只有草
从不正眼看人
就这么深情
我就差点以为自己
是它的羊羔
习惯在分行里
寻找呼吸
它简练通透
不枝不蔓
却留下更多想象空间
文字滚烫
肢解的笔画
连接起来
那么意味深长
掏心掏肺读着人生
老年斑
一张脸慢慢老下去
皮肤松弛
肌肉耷拉
色泽暗沉
岁月的风霜雨雪
暗藏其间
老年斑一粒一粒
在脸上铺展
有屈辱的颜色
有隐忍的沉默
故乡也这样缓缓老了
荒芜的土地老年斑一样
紧紧扣在村前村后
岁末的羊
头顶的云重了
弯腰啃草
它们那么认真
啃痛了泥巴和石头
也没有察觉
风打着粗重的鼾声
在林间徘徊
微微卷曲的羊毛
轻轻摇晃
那么卑微
一些羊进了屠宰场
一些羊还在春运的路上
哑河
它吞下我最后一滴眼泪
之后就再也不说一句话
不敢想象这是我曾经翻滚小小身体的村边小河
这么窄这么浅
鹅卵石被尘嚣裹紧
看不见溜光和浑圆
没有流水的河就不敢说出自己曾经的身份
逃离这里的人也不敢从口音里暴露出一个地方特有的泥腥
我总在夜晚的酒杯里洗涤魂灵
喝酒已经几十年了
看过了端过了碰过了数不清的杯盏
纸杯胶杯玻璃杯
只有玻璃杯那么剔透那么清脆
这个小小的容器
可以供得下我畅快淋漓
洗涤魂灵
顺便理解杯里江山
和暗夜里风穿过肋骨的诉说
2025.1.17
羊角锤的敲打
是铁和木头的诉说
是乡村的咳嗽
和牙齿的碰撞
总在合适的时候
举起常常遗忘在墙角的羊角锤
敲打故乡的骨骼
让它活得精神一些
那么多铁一样的石头
在乡间随处可见
它们相互敲打
不会伤害吃草的羊
故乡
没有归途的说法
河流消失
还在群山之间留下痕迹
决裂的石头崩溃
没有乳名的说法
收拾泥土的褶皱
有的风不懂剔透
趴在河床上打几个疙瘩
和我腹腔里的回声一起
不愿意随便喊出那个原始的姓氏
林深
穿不动的林里
皮鞋迟疑
在林中多么不合时宜
鸟雀跳跃或者欢叫
那么轻盈
不像是欢迎这个突然闯入着
林太深 漏下来的阳光细碎
留给虫儿们度日的碎金足够
石头沉默了很久
依旧沉默
或许有其中的某一团想突然翻身
又怕惊扰了长势正好的草木
下午的林中
我是一棵缓缓行走的树
那么谨慎
差点长出根来
过沟渠
不用脱下鞋子挽起裤脚
眼前的这条山下沟渠
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功能
低处的草掩埋了沟的模样
只是一条标志性的低洼带
按照记忆里的经验
弯下腰在草丛里
寻找过沟的路
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
被泥土和野草包裹
看不见它们的突兀
每一年的岁暮
都会有一次试探着踩过这道沟坎
去看望对面坡上睡得安详的亲人
不要轻易说出疼痛
人生要跨过无数沟沟坎坎
只有这一道最真实
下午散步，踩到了两片落叶
这时候尽量把大脑腾空
全身心走进小城后面
立春后的龙脊岭
还没有从冬日里缓过神来
就这么慢慢地踩着脚步
还是不小心踩到了落叶
第一片刚刚从高处飘下来
正好停在脚下
来不及躲开
叫不出名字就碎了
第二片也许是风的影子
只有声音没有踪迹
踩上去轻飘飘的
一直想避开这个时节的凋零
尽管它抬着缓缓温暖起来的风
沿着人间的圆周率一步一步丈量
第三片叶子已经爬上了春天
绿得那么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