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四十六年前的一九七八年,恢复高考制度,全国统一命题。我恰是那一年初中毕业,春风拂面,兴奋不已,终于迎来了改变人生的重大机遇。初三班由冬季改为秋季毕业,我也因此获得一个学期的补习时间。国家的意图很明确,给毕业班增加几个月时间,把荒废了的学业重新拾起来,也就是通过老师的辅导,把初中三年的主要课程再学一遍,夯实基础,掌握要领,做好准备,迎接国家统考。当时,高考的舆论氛围很浓,老师和学生都很亢奋,一个用心教、一个勤奋学,班级成绩有所提高,但,并十分不明显。为了鼓舞士气,学校还在墙壁上刷着多幅醒目的大红标语“迎接高考,让祖国挑选”。
记得那时,我就读的姜坝中学,同其他学校一样,除了念书之外,还要学工、学农。学校在六公里之外的新丰圩有个大农场,每个班级都有一亩三分地。自种、自管、自收。种庄稼的肥料来自于学生拾来的的禽粪、猪粪、牛粪,然后挑到农场。全班五十多人,一字排开,挑着肥料,一路高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似长龙一般向前移动,场面蔚为壮观。秋收时再来个班级评比,看看哪个班级的收成好。哪有心思教书、念书?重视学习的老师是臭老九,被批对象,无心教学;学生没有学习的主观能动,成天劳动,不愿学。我们都想好了,混三年,拿个初中毕业证回家务农。虽说是初中即将毕业,我们肚子里有多少货?只有天晓得!能主动学习的学生极个别,凤毛麟角。一个学期恶补三年拉下的课程,难度可想而知。15岁的我,懂事不少,醒悟也比较快。在复习期间,我比往常起得早、睡得晚,常常是挑灯夜战,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一个很朴素的愿望在心里暗暗滋生,就是一定要走出这偏僻的湖边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五叔托人搞来了一些辅导资料,这对后来的中考也发挥了作用。
中考时间悄然临近了,全县的考场分设在区公所所在地。姜坝归属胜利区,考场设在胜利中学,共考语文、政治、数学、理化四门课,满分400分,分做两天进行。考试的前一天,有几个家长聚在一起商量着明天考试的事情,不知道他们说了一些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结果,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个家长陪同。父亲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一块八毛钱,算是我“进京赶考”的吃住费用,临行前才交到我的手里,再三嘱咐,钱要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不要弄丢了。我不敢大意,装钱的裤子口袋除了扣上扣子,还时不时地用手摸摸,如果有小偷,一眼就能看出藏钱的口袋。
那天,我挎着一个蓝布书包,包里装了一支灌满墨水的钢笔和一条毛巾及两件洗换的衣服,与同村的八名考生一同踏上了赶考路。其中:还有一位比我大六岁的往届高中生,他熟悉路程,带着我们撇开大路,抄一条近道,经过了坝塘、章村等几个不知名的小村。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大家都是“壳头晒”,并没有感觉到“太阳毒,”可能是晒惯了的原因。去考场的小路蜿蜒在村庄、水田之间。村庄边的树林里无数知了在尽情欢唱,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演凑着一场夏季最热烈的大合唱。一条长满狗尾、苜蓿草的小路,弯弯曲曲,从田垄中向前延伸,稻田里散发着熟悉的谷禾味,灌满浆的稻谷,含蓄地低着头、弯着腰,在微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似乎要提前祝我们好运。大家欢快地走在田埂上,有说有笑,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八公里的路程,用了近一个半小时,响午时分,我们来到了胜利农机厂,找到了在这里上班的一个隔房长辈,他前天从父亲的书信中就知道我们要来了,非常热心,准备了两个大西瓜。又饥又渴的我们看到西瓜,眼睛发亮,口水直吞,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又甜又香大西瓜很快就一扫而光,只剩下一盆薄薄的西瓜皮。已经到了中午,也算是我们几人的一顿中餐。接着,他把我们带到机修厂房,里面有两张兵乒球桌,能遮风避雨,算是睡觉的地方;然后,又到食堂帮我们购买了两天的饭菜票,就这样解决了我们的吃住问题。
大家约定好,吃好睡好,铆足精神准备第二天的人生大考。食堂有早、中、晚餐,一天的餐费差不多六角钱。早上有稀饭和馒头,中、晚餐有炒白菜、辣椒炒茄子、猪油渣烧包菜,还吃到了一次冬瓜烧肉。这对一年吃不到三次肉的农村娃来说,简直就是开了洋荤。记得食堂有个胖师傅,慈眉善目,见人眯眯笑,像个弥陀佛,对我们格外关照,饭菜量给的足足地。在这里能吃饱吃好,大家很高兴,个个脸上乐开了花。洗碗的时候,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层油花,我伫立在那儿,紧盯着,久久不肯离去。吃饭、睡觉都有了着落,也就万事俱备了,第一次到胜利的我更是兴奋不已。印象最深的还是住的地方,偌大的厂房,里面有不少卫生死角,蚊虫太多。晚上,我们几个考生就成了它们的饕餮大餐,虽然个个皮糙肉厚,长褂子、长裤子裹身,但,大一号的麻蚊子穿透力强,是个嗜血高手,可以隔着衣服叮咬,一咬一个包。这些蚊虫围在身边,嗡嗡直叫,让人无法入睡,用几张旧报纸拍打驱赶,基本上不起作用,我眼睛睁的大大的,盼着天亮。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昏昏沉沉地进了考场,坚持考完了当天的科目。到了晚上,恍恍惚惚的我感觉头昏脑涨,再加上蚊子的不断袭扰,索性不睡了,坐等天亮,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时至今日,仍然记不清是怎样完成了两天四门课的考试。回家之后,几个同学在一起对答案,才知因粗心大意,做错了两道很容易的理化计算题。中考结束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觉得头上像戴着一顶帽子,经常性失眠,还伴随着耳鸣的声音,赤脚医生的五叔说是“神经衰弱。”
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成绩如期揭晓,榜上有名,我这个不起眼的差等生居然考了288分,在全校两个班一百多名考生中名列第四,让许多人惊愕不已,当年的中专录取分数线262.5分。一向抠索的父亲,到供销社买了一盒大前门,专门到学校去散发给老师,以表感谢之情。之后,我顺利录取到池州农业学校,有幸成为招生制度改革后国家招收的第一批应届中专生。
作者:周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