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龙年的六月六号凌晨两时许,八十八岁的二叔油尽灯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八号上午告别仪式后,家人们含着泪水聚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伤心不已。往事历历在目,二叔的音容笑貌顷刻间浮现在大家的眼前,好像他没有离开,只是一次远行。此时,我想起了一件确良衬衫的来龙去脉,思绪万千,沉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父亲那一辈弟兄五人,父亲是老大,二叔比父亲小一岁,是亲属中唯一吃公家饭的人。二叔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学校当老师,辗转皖南的大渡口、张溪一带,最后一站是东流五七大学,一九七六由于耳朵听力障碍,被改行做了校总务。 七八年夏季,我参加中考,被池州农业学校录取。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看到来自外市县的新同学穿戴整洁,皮鞋锃亮,尤其是身着洁白的确良衬衫的同学,更显神气。想着自己穿着一双旧布鞋,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粗布新衣,相形见绌,一下子矮了半截。从此,我心底里渴望着也能拥有一件的确良衬衫。
第二年暑假,东流五七大学因在假期内要对校内的排水沟、操场地面、校园步道进行修整,需要一些砖工及辅助小工。二叔是这一块的负责人,他托人带信,叫我去学校做小工。那年,我十六岁,也想着出门找点事做,为家里分担点经济压力。有小工做,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父母亲十分高兴,就是担心体弱瘦小的我,能否吃得消?想想有二叔在那儿,他们也就放心了。两天后,父亲找来一辆拉砖的拖拉机,我带着几件夏天的衣服,搭乘了这辆不要车费的顺路车。拖拉机启动后,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半个村都能听见,它“高亢”地行驶在乡村的土路上,忽上忽下,有时还蹦的老高,坐在拖箱里的我,屁股不时被掀起来,又重重落下,疼的直咧嘴。拖拉机开足马力,拼力向前,尾部还拖着一串串黑烟,同时也带起了一条灰色长龙,遮天蔽日,我的衣服、头发窠、耳朵眼里全是灰尘,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小灰人。一路颠簸的拖拉机,路上还趴窝了两次,四十多公里的路程跑了近四个小时,到达东流已是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我找到二叔时,他一时竟认不出我来。在二叔家洗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有了个人样。二叔安排了一个房间,说是给我住的,吃饭就在他家里。二叔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大大咧咧,外表粗俗,不拘小节,乍一看就是个地道农民,但,他思维敏捷,书教得好,钢笔字漂亮,感情细腻,还有着一副热心肠,这次来东流就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二叔带我进了工地,先是给砖匠师傅搭把手,搬砖、搅泥、运泥,接着是修路,就是把学校食堂锅炉出的煤渣,用小推车拉到坑洼处铺平碾压。学校依江而建,享有“百年文脉”的美誉,前身是建国前有名的私立大光中学,地势开阔,设施多已陈旧,校园内曲径通幽,连接着宿舍、教学楼、学生寝室和食堂,总里程合起来有几公里长,破损处较多,几个小工忙的不可开交,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几天后,我累的腰酸背痛,手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略感力不从心,但,心里踏实,有活干就能挣钱,咬牙坚持着。做小工可是个成年人的体力活,二叔看到我又黑又瘦、整天疲惫的样子,着实心疼,不声不响的给我减轻了工作量,主要是图书室的书籍整理、卫生打扫等轻活,同时改善家里的伙食,给我增加营养,在二叔的照顾下,暑期工做得轻松自在,体重好像也长了一点。呵呵!吃得好,活又不累,哪有不长肉的道理。
暑期工很快就结束了,到手的工钱真不少,四十天的小工挣到了三十二元,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多钱,兴奋不已,像吃了蜜一样,整天乐呵呵的,开始盘算着如何开销。首先到供销社挑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然后交给二叔一点象征性伙食费,除留下少量零花钱外,剩下的钱全给了父亲。这个暑假收获满满,终于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心满意足。自从有了心仪的的确良衬衫,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走起路来,挺胸阔步,气宇轩昂,尤其是在女同学面前。只是苦了这件衬衫,白天穿,晚上洗,第二天接着穿,爱不释手,整个夏天都是这样。这件衬衫的质量确实了不得,它伴随着我从农校走上工作单位,十几年来,没有破损,没有一点污渍,一直是那样柔和、那样雪白,成为唯一一件跟随我十多年的衬衫,就是后来有了名牌,对它也未曾有过嫌弃之感。九二年底,我调入人保财险,公司为员工统一定制工作服,每两年一次,春夏秋冬,内外套齐全。至此,这件跟随我十三年之久的衬衫,被妻子收藏在箱底,视为珍宝。
一九九六年堂弟的女儿在县中医院出生,按照老家风俗,孩子出生时,需要长辈的衬衫做婴儿包,由于堂弟夫妇是老山里一所中学的老师,来时匆忙,没带多余的衬衫,也不知道有这个风俗,怎么办?一家子急的团团转,妻子知道后,急匆匆拿了一件我的白色衬衫,也就是那件纳了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给宝宝做了襁褓,至此,这件并不普通的的确良衬衫又有了新的归宿。
这个孩子似乎得到了这件的确良衬衫的护佑,从小学到大学,茁壮成长,一路向前,硕士毕业后,前年参加合肥市公务员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录取在瑶海区市场监管局工作,未来可期。
作者:周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