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觉得人生会很长,日月更替,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已近不惑之年。这个年龄似乎刚刚好,该懂得已懂得,该看清已看清,该放下已放下。这个年龄又不太好,失去了青春时灵动模样,为时光渐渐流逝而感伤,肩负着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为生活终日奔忙。
近耳顺之年的母亲前段时间摔伤了,在医院陪护那段时间,让我早已习惯了平淡生活,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一次次被触动。
我赶到医院时,母亲的整条腿已打好石膏固定,每日挂水消炎消肿,住在急诊病房里等待手术。她面容憔悴,仿佛倏然间老了十几岁,翻身都需要在家人辅助下慢慢挪动。平常吃药打针都害怕的母亲,在急诊病房里脸上挂满了恐惧和不安。
旁人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引得她哇哇大哭,哭得犹如一个孩子,是那样的无助和伤心。她害怕手术时太过疼痛,自己无法忍受,她更担心后期恢复不好,不能正常行走,拖累家人。
我们只能把母亲看作“老小孩”一样,去哄着她,安慰她,让她慢慢接受现实,放宽心态接受手术,配合医生的治疗,好好去调养,才能尽快康复。
住在母亲同病房1号床的阿姨,上班路上被一辆送货的小货车给碰了,脚骨折。她的丈夫在外地打工,孩子在外上大学,家人都不在身边,货车司机在医院帮她找了个临时护工,就匆匆离去了。
在护工的照顾和陪伴下,1号床阿姨看着精神状态不错。孩子打来视频电话,她神情乐观,一副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孩子说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她,她不让,说自己无大碍,货车司机也给自己找了护工,让孩子安心学习,不要担心她。
半夜,我隐隐听到有人嘤嘤啜泣,窗外星月皎洁,月光洒进病房,和嘤嘤的啜泣声融合在一起,划破了漫长而沉重的暗夜。我循着声音听去,正是从1号病床那边发出来的。
与母亲临床2号病床阿姨是傍晚住进病房的,她是骑车摔伤了胳膊和腿。送她来的儿子替她办好相关手续,说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就离开了。晚饭时,也没见到有人给老人送饭。
母亲平常早睡早起,早饭吃得也早。第二天天刚亮,我起床洗漱完毕,询问母亲想吃些什么,我去给她买。2号床阿姨听说我去买早饭,一只手被打了石膏,另一只手不太利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100元钱,递给了我,让我帮她买一些洗漱用品和早饭。我没有接下老人的钱,告诉她不着急,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我一起帮买了。
老人眉眼里透露着感激。
姑父听说母亲骨折住院了,从家赶来探望。那种不健康皮包骨的奇瘦,让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我一时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姑父!一年不到的时间未见到姑父,他怎会变成了这样?曾经意气风发,身体硬朗的姑父,怎就变成了眼前垂垂老矣,干瘪的老人?
姑父看过母亲,说他不识字,让我陪着去开点药,开完药我才知道,那些药居然都是抗癌药。
原来姑父在一年前确诊为肠癌,已做过一次手术,现在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中午我把他带到医院食堂,为他买了一些我认为可口的饭菜,老人仅喝了一些汤。我忽略了受尽病痛折磨的姑父,已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吃饭,我应该给他点一份粥或者软和的面食。想到这,我心一酸,眼泪掉到餐盘的饭里,怕姑父察觉出异样,我起身去给老人倒水。
几年前姑姑突然中风瘫痪,日常起居饮食都靠姑父来照料。姑父曾是风水师,男主外,女主内,家务活都是姑姑在打理。姑姑突然倒下,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从一个甩手掌柜,成了一个全职的护工。
我将姑父送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时,姑父佝偻着身子,说他已时日不多,让我有空去看看他和姑姑。
姑姑瘫痪,已是很不幸的事情,没曾想祸不单行,苦难再一次降临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家庭。在苦难面前生命的个体是那么无助,渺小,苍凉。
我特别害怕去医院,每次到医院,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情愫。周边的环境,周边的人,渲染着不一样的心境。
当你身在这个喧嚣世界焦虑不安时、冥迷时,身处那样一个苏打味充斥的环境,瞬间也就释然了。在生与死,完美与残缺的面前,那些曾经执着的,烦恼的,苦闷的,都轻如鸿毛,不值得一提。
儿时总希望快点长大,这样可以去看看外边的世界,过上自己憧憬的生活。长大后,看着身边的亲人一天天年迈,小时候那些熟悉的人走着走着,在岁月的年轮中断断续续地离开,不禁一阵酸楚和凄凉。
抚躬自问,人生苦短,踽踽独行,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断舍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