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剁开

把时间剁开，让它成为一段一段的，再把它切成一片一片的。

把每一片都浸泡进盐水，然后再用流水漂洗，让它现出剔透来。我要从那一片又一片的剔透中，看见落日的样子。万道霞光，带着世界最初那最淳朴的模样，径直穿来。我把它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切成一片又一片。

我把每片霞光，都放进玻璃的器皿，用药水浸泡后再清洗，像胶片一样地在铁丝上夹了晾晒。我一一地欣赏它们，就像欣赏我做过的所有梦。我把那梦，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切成一片又一片，纸那样薄，而且杏叶般大。

需要继续冲洗与晾晒吗？我还没考虑好，是不是需要让它变得干燥或湿润。我的梦太过亢长与绵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庞杂时而精巧，于是我便想到，去找一本足够厚的影集来，把它一片又一片地插进去，顺带在旁边再写上一个足够妥贴的名称。即便像画家手下的抽象派，我也不在乎的。只要能生起我的感念，哪怕说不清道不明那种，都是艺术范儿。

我活在各种各样的想象中，我不得不把它们给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切成片。我把每一片都放进阴暗而又潮湿的地窖里，像捂菌种一般地让它发酵。只要假以时日，每一片都可以长成一个新的世界，葱葱茏茏的，而不同样。我从这各种的不同样中，去跋山涉水，游历它的大好河山。每一条经络，都是一条道路，包括后面再生出来或再踩出来的。

曾经多么想，像蚊子一样去飞翔。用一种足够小，去诠释这浑然而不懂得的世界。我把这不懂，也去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切成片。我把它放进油窝炸了炸，似乎并无香气，只是变成黑乎乎的焦体。可不懂还是不懂，于是我就失去了耐心，往脚边的垃圾桶一扔，就不再管了。于是我就用遗忘，来面对一切的不懂，以及它所带来的变化。我没有兴趣再继续剁下去，与切下去。更没兴趣把每一片什么，都来像胶片一般冲洗并晾干。我需要离开这一切，面朝那永远的光明。

我没有把光明剁成一段一段的，更没切成片。我要持续与温和的光明，来映照我的全世界。我的那些梦呵，那些蚊子一般小巧，不经意间就镀成了杏叶的颜色。我拔拉来拔拉去，没有寻见自己想要的那种剔透，那种泛着朦胧的霞光的味道的羽片来。那么就再去挖矿吧，把一种特有的石块，继续熬煮成时间。我已不满足于只把它剁段切片，于是就想到了一种新的玩法，再细细地切成丝，像钓鱼线那么柔软、透明而又富有韧性。

到一个野外的池塘去，一字排开五六把我所特制的钓杆。把我与生俱来的欲望，都像蚯蚓一般挂成饵，抛进水里，带着它最初那最原始的腥气，愿者上钩吧！我不知道要钓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来咬钩，就像我不知道时间到底是个怎样的怪东西。可是，杆排开了，饵下水了，一切就都静待吧！我相信万事都会有结果，就像我所有的意念，都会在不经意间，从黑暗的深处，长成蔓藤，开出花来。

可我不知足，花又是怎样的花呢，会不会是我所喜欢的颜色与样式，有没有一种像熏衣草那般的淡淡的香气？如若不能，我还不如再蜷回去睡觉。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拢来，让它成为一个浑然天成而又足够长的肠体。我要让我每次睡过的觉，都是那般通畅、淋漓与舒适。让一觉到天明不再是梦，我宁可不要梦，或者提前把它给一张张、一片片、一丝丝地盘进镜框里，继而挂在墙上，成为谁也不懂的印象画。或者因了这样的不懂，我反倒显得神秘，我的居所自此成为一个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迷宫。

我开始制作精致的门卡，每日一片，限制流量。那些远道慕名而来的人，除却一人得进外，其他的都只好住在周遭的旅舍。一日又一日地消磨，一日又一日地等。当然，完全可以实行网上订票，依了先后顺序一日又一日地排开去。那些先到先得进去了的人，便是独自一人的探险。我没有挂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没有摆大卫赤身裸体的雕塑，我只是让一片片时间，成为一道道炫着各种光怪陆离的门，每走上一段路就会遇见。我要让那些光，足够昏暗与迷离，周遭都时隐时现，就像一不小心，一脚踩空就会跌入深渊。

我会布置各种各样的深渊，爱的深渊，温暖的深渊，幻想的深渊，与意念的深渊。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每一处深渊都是一道新的世界的入口。花的世界，雨的世界，鱼的世界，鸟的世界，阳光的世界，云彩的世界，反正要什么有什么，即便你不要它也会有。只有遇不到，没有想不到。我用足够的丰富来布置这一切，以至于那每日一卡，早就在黄牛手上捣腾成了三万两黄金的天价。可我不在乎这些，排着队要进去的人，也不在乎这些，他们只要手头有，就成。

我把每个进去探险的人，都克隆成绵长的光影。我把这光影，剁成一段一段的，再切成片，然后是丝。我把每一根丝都漂洗晾干，然后用来编织成各种各样的驼鸟蛋一般大小的手球。那些手球里，那些足够晶莹的丝中，流淌着一种暗淡的语言。歌一般地吟唱，像是来自梵界，尤其是在黑夜的深处，那足以让你在睡梦的乡土，享受到天籁般的洗浴，于是你的生命就寻见了灵魂，你感受到了灵魂的呼吸与悸动。

我顺着每一个灵魂如丝般的呼吸与悸动，只管一路深潜下去。我把自己的这游历也克隆成了光影，最后再把它那一根根足够晶莹的丝线，编织进了手球。每一个手球就都成了灵魂的栖息地，每一个获得这手球的人，就都逐渐忘却尘世的烦恼。只需要坐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把双眼闭起来，便可于万物中无尽地漫游。要多新奇就有多新奇，要有多愉悦就有多愉悦。反正呐，充分地感受到了自我的升华与腾飞。

我让他们每一个人，厌倦了尘世喧嚣的人，不满足于世之既得的人，都成为了法力无边的造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