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梦见自己就像一尾游鱼,静静的潜在呼兰河里,有时逆流而上、有时顺流嘻戏。累了,躺在河底,看着小鱼小虾从我的身边游过,高兴了就浮出水面,仰望天上白云掠过、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醒来时总想,为啥总做这样的梦?慢慢的才感觉到,那是因为,我是呼兰河的孩子,有呼兰河的血液、在我身上流淌……
我家乡的县城在萧红笔下“呼兰河”的西岸,呼兰河像一条玉带、蜿蜒着从县城的东侧流过,所以我们的县城叫做兰西县。呼兰河岸边不但有“女儿城”“练兵台”“王子坟”等金代文化遗址,还有河畔那些勤劳朴实的农民、那些让人挥之不去的往事。
我出生的小村,在呼兰河边上,屯西是一道高高的国堤,囯堤再往里二三里地,便是波光粼粼的呼兰河。舒缓流淌的河水、随河婉转延绵的拉哈山、河畔碧绿葱茏的草地,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儿时的呼兰河每到雨季就会涨水,有时几年一遇的大水会涨至囯堤边缘。我们会感到那片汪洋的河水好像离自家的房屋就剩几米远了,这种情况下全县各乡镇都会抽调民工来到囯堤抗洪。质朴的小村人很是善良、也很感恩。知道是帮着自己保护家园来了,村里人会将本来很挤的一家人挤到一铺炕上(农村一般都有南炕北炕两铺大炕),倒出北炕给抗洪的农民工住。同时拿出来平时珍藏起来准备招待客人的鸡鸭鱼肉和那些抗洪的民工一起做着吃,以表示谢意。抗洪过后也都处出了感情,民工们要走时总会说“赶明儿个不忙了到河西去,我家杀大鹅杀小鸡儿款待你”,村里人同样会真诚地说“再来河东一定到这儿,就当又多了一门亲戚”,这就是那个年代患难时的情谊。
家乡的小村,也就三、五十户人家吧,因为靠着呼兰河的缘故,这个小村清一色都是用呼兰河岸边打回的“苫房草”苫着的起脊大草房,大草房看着美观还保暖,相比其他屯子农民的碱土平房要威武很多。那个年代媒人说媒时如果说男方有三间起脊大草房,便会迎来女方一家人羡慕的目光。但是大草房也有它的缺点,就是春秋刮大风时房顶的苫房草容易被大风掀起刮掉。所以一到大风天,屯里的大道上就会听见有人喊:“大家快出来吧,老姜家的房子被大风㨄(zhou,俗语,掀起的意思)啦。”屯里的大人就会都跑出来,爬到这家的房顶,有递石头土块的、有递绳子的,有时这边刚压好那面又掀起来了,房上德高望重的二大爷忙喊:“老四,快把你家的猪槽子扛来压上”,老四就会跑回家里,呼哧呼哧地把很重的大木头猪槽子扛来,几个人费力地递上去,很快就把一大片掀起的房草压住了。也有帮忙不慎被风从房上掀下来的,摔得很重,被人搀扶着捂着腰一瘸一点的往家走,房主人会内疚的说“你为俺家受罪啦,大兄弟,明天我打几斤烧酒看你去”,受伤的人总是大度地挥挥手“不用、不用,也没咋地,养几天就好了,屯里屯儿亲的,谁还用不着谁呢”,这,就是呼兰河边纯朴善良的人们。
每年的盛夏,是呼兰河最丰腴的季节,她就像一位哺乳期的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她的孩子们在她的身上攫取。夏天一到,呼兰河水温热了许多,这时岸边的人们开始到呼兰河里“打鱼摸虾”了。母亲会将一跟手指粗细的柳条弯成一米多宽的半圆形,然后绑上满是小眼儿的纱窗布、再安上个长长的杆子,做成一个“推网”,用它就可以到河边捞虾了。母亲扛着“推网”走到呼兰河里齐腰深的地方,将网插进水里,慢慢地向河边推,渔网推出河水的那一刻,会看见网里有一捧或两捧活蹦乱跳的小鱼或虾米,然后我们欢快地跑到母亲跟前,一捧一捧地将鱼虾捧出来装进水桶里,有时候里面会有一条大一点的鲶鱼,母亲会喊,“光,快拿罩帘来,有一条大鲶鱼啊”。有时后鱼虾少,母亲推半天渔网也推不上来多少,我们这些小孩儿就在河边湿地的草垡子上奔跑嬉戏,跑着跑着惊起两只野鸭,在它飞起的地方拨开杂草,就会看见一个草窝,里面有几个白白的野鸭蛋。我们小心地捡起来,用帽子兜着,多了就用野草把衣袖和脖领系上,包着野鸭蛋,高兴地来到母亲的身边,“妈,我捡到好多的野鸭蛋蛋啊”母亲会高兴地夸奖我说“好,大儿子真能干,咱们这面儿丢了那面补,没捞着多少鱼虾、多捡点儿野鸭蛋也行啊”,于是,在夕阳的余晖里,三五成群的人们,扛着渔网、拎着一天的收货,离开被晚霞映得嫣红的呼兰河返回村里,呼兰河,用她博大的胸怀,滋养着她的儿女。
呼兰河水是清澈的,清澈得站在岸边就可以看见河底晃动的水草、黄色的沙子、各种颜色玉一样的小石头。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爱端着一盆盆的衣服到河边来洗,一是自家的井水有水锈还凉,而河水温热润滑、洗起衣服来省劲儿干净,还能边洗边晾将衣服晒在河边的柳树枝上。再就是洗完衣服可以在呼兰河里洗澡,姑娘们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水里、再加上湿漉的衣服紧裹着丰满的身体,形成一幅古朴的风景画。而随来的孩子们最是快乐无比的,一个个光着身子用手指堵着鼻眼儿,比赛着跳进水里,扎猛子、打水仗,水面不时被他们掀起一片片的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孩子们闹一会儿玩一会儿就爬到岸上,脚趾踩着河边柔软滚烫的沙子,边跑边喊:“一盆菜、一盆火,日头出来晒晒我”,跑累了跑热了,就“扑通”一声又扎进水里。也有大一点儿的小伙子非常调皮,扎猛子时故意扎进姑娘堆儿里,像个大鲶鱼一样左串右滑,姑娘们先是惊呼大叫,然后就和同来的小媳妇们抓住这个淘小子,非得拎出头再按进去、反复几下,让他呛几口水受受教育才肯放走。而停在上游河心的渔船,会舀来一瓢清澈的河水,一边炖上刚打出的小河鱼,一边欣赏着远处姑娘小伙们嬉闹的情景,河水炖河鱼只需放一点点儿盐、不用放其他任何的佐料,炖出来的鱼味儿浓香,顺着呼兰河水流淌......
呼兰河的冬天也是美丽和富有的。两场雪过后,呼兰河畔就变成了冰清玉洁的世界。河畔小村的人们开始猫冬了,家家的妇女们在热炕头做棉衣棉鞋,而男人们则到呼兰河上汆冰窟窿打鱼,还可以到河边的柳条通里打猎。大伯擦了又擦那杆老猎枪,穿上大棉靰鞡鞋,我们也都带上棉帽子棉手捂子跟在大伯的屁股后面,大伯就像一个老班长,领着一群“小兵”呼呼啦啦地向呼兰河边走去。大伯领我们到呼兰河边的柳毛子地,找个空旷的地方趴在那里,把猎枪用土坷拉垫上,让我们这些小孩儿在柳毛子里用树枝连拨拉带喊,把野兔子惊起来奔跑,野兔从空地儿跑过时,大伯的枪口跟着兔子移动,瞅准时机扣动扳机,一道蓝烟、一声枪响,兔子翻了个跟头栽在地上,我们欢呼着跑到兔子跟前,拎起兔子长长的耳朵左看又看,然后跑着递给大伯。大伯也不贪,打两三只就不打了。大伯收起猎枪、将兔子的腿绑起来挂在枪上,扛着猎物喜滋滋地往家走,今天晚上大家又有丰盛的野味儿美餐啦。
特殊时期,呼兰河早到了严重的破坏,大量的采沙船蜂拥而至,河滩被挖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两岸的植被也被砍伐烧荒变成了耕地,河水浑浊了、鱼虾少了、野兔野鸭也不见了,每当涨水时上游的残枝败叶充斥在河里,河边堆积的垃圾会发出难闻的恶臭。每次回乡时经过呼兰河内心都隐隐作痛,我儿时那美丽富饶的呼兰河哪儿去啦?
近几年来,当地政府加强了对呼兰河流域的治理,取缔了那些非法采砂船,进行了河道清淤,两岸也都恢复植被变成了湿地。而且呼兰河成了全县人民的引用水源保护地,这条河也变成了小城人民的母亲河。焕发荣光的呼兰河,夏天鸟语花香山青水秀、红男绿女们漫步在河畔和湿地的小径里流连忘返,冬天冰天雪地玉树琼枝,大人孩子们滑雪车打雪仗,欢快的笑声在呼兰河上空飘荡。资源丰富的呼兰河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盛地,也带动了当地旅游经济的发展。
呼兰河,这条梦回千次的河流,又增添了新的生机、新的活力,又有新鲜的血液在涌动、在奔腾……